酒罢问君三语?——幸运的虚竹
宫女问:“先生平生在什么地方最是快乐?”
虚竹轻叹一声,答:“在一个黑暗的冰窖之中。”
宫女又问:“先生生平最爱之人,叫什么名字?”
虚竹答:“唉!我……我不知道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
宫女再说:“不知那位姑娘的姓名,那也不是奇事,当年孝子董永见到天上仙女下凡,并不知她的姓名底细,就爱上了她。虚竹子先生,这位姑娘的容貌定然是美丽非凡了?”
虚竹答:“她容貌如何,这也是从来没看见过。”
《天龙八部》写了那么多面的人性,虚伪的或者真诚的,慷慨的或者是瑟缩的;悲壮凄丽、睥睨天下的是萧峰而不是养尊处优的段誉——这是天性与出身所致;慕容复固有旷世奇才,却不能筹其壮志——这是环境和他人所致。在天龙八部中,虚竹才是绝对是受眷顾的那个。谁也没有虚竹那样的经历,峰回路转,在处处风波处处愁的险恶江湖中,他是个幸运到了家门口的家伙。
想必没有人能否定,虚竹是《天龙八部》中最幸运的那个人。机缘巧合,练成绝世武功,技压武林;逍遥派的掌门人,更统领缥缈峰八洞十二主,声势浩大;位高权重,是西夏国的驸马爷----那可是武功并不输给他,而才智外表远胜于他的慕容复殚精竭虑想要得到的啊。
除了幸运,还能说什么?
而最初,他的梦想,也只是在少林寺中做一名武功低微,地位低下的和尚,念经、敲钟,平凡却快乐地渡过一生。只是人生的路不是想怎样就怎样的。他在那一次出寺的意外,碰上连串的事,更因自己的宅心仁厚救了的天山童姥,却逼着破了他的戒:吃肉、杀人和淫戒。他与梦姑在西夏皇宫冰窑中的那一场神游物外、风光绮妮。那一场风花雪月的事,曾经恩爱缠绵,令虚竹觉得这黑暗的寒冰地窖便是极乐世界,又何必皈依我佛,别求解脱?其后,天山童姥死了,临死前仍执著于她的爱恨情仇,更没有吐露那位梦姑的身份。可除她之外,更无人知道她的容貌身份姓名,任他这般的惆怅黯然,也只能在缥缈峰与段誉举杯共饮,尽意气之欢,隐约地吐露相思之苦。
感情上的事,越是在意越是得不到,越是天涯寻觅越是没有着落。而那些幸运的家伙,既然没有苦心经营,也没有刻意追求,反而能得到上天眷顾,浑然天成。在他以为过去事如春梦了无痕,在他陪同段誉前往西夏求亲之际,毫无准备的,酒罢问君三语,宫女问:先生平生在什么地方最快乐?他的一声叹息,一阵难过,既然对爱起了贪念,就必须承受那份将会失去一切的恐惧。他本是出家人,更明白“得失随缘,心无增减”。萧峰会念及阿朱,胸口一痛,伤心欲绝;而他能想起什么?一个像梦境一样淡淡的女子?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所爱的她的姓名、外貌、身份!
很自然地,他的回答得到一阵哄笑,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均想此人是个大傻瓜,不知对方姓名,便倾心相爱。在回答完第三个问题之后,更是霎时之间,石室中笑声雷动,都觉真是天下奇闻,也有人以为虚竹是故意说笑。
此时此地难为情,在众人哄笑声中,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低低问:“你……你可是‘梦郎’么?”虚竹大吃一惊,颤声道:“你……你……你可是‘梦姑’么?这可想死我了。”不自由主的向前跨了几步,只闻到一阵馨香,一只温软柔滑的手掌已握住了他手,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悄声道:“梦郎,我便是找你不到,这才请父皇贴下榜文,邀你到来。”虚竹更是惊讶,你……你便是……”那少女:“咱们到里面说话去,梦郎,我日日夜夜,就盼有此时此刻……”一面细声低语,一面握着他手,悄没声的穿过帷幕,踏着厚厚的地毯,走向内堂。
幸运的虚竹,在感情上也是如此的幸运。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中。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好赶上。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的问一声:哦,你也在这里吗?而刚好,虚竹正好在这里,他想的爱的无法寻觅的人,也正好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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