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高昌古国
计老人冷笑道:“有了地图,难道咱们自己不会去找那迷宫么?”陈达玄忽然改用汉语,说道:“就算找到了迷宫,寻得了珍宝,那是哈萨克人祖传的宝物,他们肯给你这汉人么?”计老人道:“依你说便怎样?”陈达玄道:“咱们二人联手,把这屋里的哈萨克人都杀了,这件事就只你知我知,不会泄漏出去。寻到的宝物,你占七成,我占三成。”计老人道:“你肯让我占这么多?”陈达玄道:“武功不及你,自是你多占几份。要是把这个哈萨克美女留给我,那么你占八成也行。”
他二人的对答,苏普和阿曼听不懂,李文秀却听得大是恼怒,心道:“好恶贼,死到临头,还在起坏心眼儿。”计老人道:“这一个哈萨克姑娘武功很好,我们未必打得过她。”陈达玄道:“你可攻她一个措手不及,她不会防备你。”计老人道:“嗯,不如我暗中割断你手脚上的绳子,递一把刀给你,待她走到你身旁时,你在她背心插上一刀。”陈达玄道:“这么如花似玉的一个姑娘,刺死了实在可惜。不过没有法子,便这么办。”
李文秀心想:“计爷爷明知我懂得汉语,却与他这么大声商量,显是要假我之手,除去这个恶贼。”便在此时,只听得远处有人叫道:“苏普,苏普……”又有人大声叫道:“阿曼,阿曼……”苏普和阿曼一起跃起身来,齐声叫道:“爹爹来找咱们啦。”苏普打开屋门,纵声叫道:“爹爹,我们在这里。”向着叫声来处奔了过去。阿曼跟在他身后急奔,大风雪中,透气也不容易。原来这天车尔库在苏鲁克家中喝酒,眼见风雪厉害,直到天黑儿女还不回来。两人一来心中记挂,二来乘着酒意,便一齐寻了过来。
过了一会,四个人的脚步声走到了门口。苏鲁克忽道:“这是那该死的汉人家里吗?我不进去。”车尔库道,“不进去?却到哪里避风雪去?我耳朵鼻子都冻得要掉下来啦。”苏鲁克手中拿着个酒葫芦,在路上喝酒以驱寒气,这时已有八九分酒意,醉醺醺的道:“我宁可冻掉脑袋,也不进汉人的家里。”车尔库道:“你瞧我的宝贝女儿,冻坏了她我跟你算账。阿曼,咱们进去吧。”苏鲁克斜着醉眼,瞪着儿子,突然大声喝道:“嘿,你到过了汉人家里,该死的小子!”回手一掌,将他打得一个踉跄,阿曼正在他的身旁,给苏普一撞,撞倒在雪地之中。
车尔库大怒,喝道:“你敢打我女儿,她还没做你儿媳妇,你就打人,将来不是给你欺侮死?”苏鲁克大着舌头,胡里胡涂的道:“我喜欢打便打,你管得着么?”库尔更是恼怒,叫道:“你有种,再打一拳试试。”苏鲁克道:“好,我打!我打!”他喝得醉醺醺的,也没瞧清楚是谁,随手一拳,可是人虽醉,武艺却在,这一拳正好打在车尔库的胸口。车尔库若在平时,知他是个醉汉,虽吃了重重一拳,自也不会跟他计较,但这时他肚里的酒也涌了上来,伸足便是一勾。苏鲁克本已站立不定,给他一绊,登时摔倒,但趁势抱住了他的小腿。两人便在雪地之中,翻翻滚滚的打了起来。苏普和阿曼急忙拉扯拆劝,却那里劝得开?
蓦地里,苏鲁克抓起地下一团雪,塞在车尔库口中,他咀巴被塞,急忙伸手乱抓乱挖,苏鲁克乐得哈哈大笑。车尔库吐出了口中之雪,砰的一拳,打得苏鲁克鼻子上鲜血长流。苏鲁克并不觉得痛,仍是笑声不绝,却掀住了车尔库的头发不放,两人都是哈萨克族中千里驰名的勇士,但酒醉之后相搏,竟如顽童打架一般。
计老人和李文秀听得门外斗殴剧烈,都抢出来观看,那哑巴也跟了出来。苏普和阿曼初时见自己父亲打架,心下都很惊慌,但后来见二人都带着酒意,言语动作,无不惹人发笑,这才放心,只是苏鲁克和车尔库都是力气极大,这番砰砰膨膨的恶斗,却也不易拆解得开。
打了一会,只见车尔库一翻身,将苏鲁克压在底下,苏鲁克挣扎了一会,爬不起来,便不动了。过了好一阵,苏鲁克竟是不再动弹。苏普大惊叫道:“快放开我爹爹。”拉开了车尔库,他生怕父亲受伤,忙俯首一看,只听得他鼾声大作,原来已在雪地中睡熟了。
众人哈哈大笑,扶他起身来,只听他迷迷糊糊的说道:“哈哈,你打不过我,是不是,我是哈萨克第一勇士,我的儿子苏普第二,苏普……苏普将来生的儿子第三,你……你车尔库第四……”忽然间唱起歌来。车尔库没醉得他这般厉害,听他乱说乱话,忍不住笑了出来。
苏普扶着父亲进屋去,李文秀忽然“啊哟”一声叫,只见陈达玄已影踪不见,只见火堆旁有几条烧断了的绳子。原来他乘着众人观看苏鲁克和车尔库斗殴,背着身子将手脚上绑着的绳子烧断,从后门逃去了。计老人见桌上的地图和刀子也均不见,急忙追向后门。
那后门对正北方,一开门,扑面寒风如刀,甚是难当,简直气也透不过来。计老人正自踌躇,李文秀走到他身旁,低声道:“这般大风雪中,谅他也走不远,勉强挣扎,非死在雪地中不可。待天明后风小了,咱们到雪地中找这恶贼的尸首便了。”计老人点头,关上门后,回到厅上,却见那哑巴竟也不见了。
李文秀心地仁善,暗想这哑巴傻里傻气的,不知到了何处,开门出去大叫:“哑巴,哑巴,!”计老人道:“哑巴是聋子,听不见你。”李文秀四下遥望,不见哑巴的身影,只得回进门内。
自来暴雨不终朝,狂风不终夕,到得黎明时,风雪终於渐渐歇了。苏鲁克酒醉后起来,已记不起昨宵之事,只是一见计老人,便即大怒。苏普和阿曼将昨晚计老人解救危难之事说了。苏鲁克道:“啊,原来你救了我儿子,你是好人。”急忙行礼道谢,又道:“咱们快追那恶贼去,别让他走了。”计老人心中,实是不愿与众人同行,但在势无法撇开,只得带了干粮用品,六人结伴而往。
半夜大雪,陈达玄的足迹已然泯灭,但苏鲁克和车尔库一生长於大漠,善於追踪,只要见到雪地中稍有异状,便料到陈达玄走向何处,眼见他一路向西,深入戈壁沙漠,四个哈萨克人想起自来相传戈壁中藏有恶鬼,脸上都不禁微微变色。苏鲁克大声道:“今日便是明知撞到恶鬼,也非把强盗捉住不可。苏普,你替不替你妈和哥哥报仇?”苏普道:“我自是跟爹爹同去。阿曼,你还是回去吧!”阿曼道:“你去得,我也去得。”她心中却是在说:“要是你死了,难道我一个人还能活么?”苏鲁克道:“阿曼,你还是跟你爹爹回家的好,车尔库胆小得很,最怕鬼!”
车尔库狠狠瞪了他一眼,抢先便走。当下一行人向西直行。
戈壁沙漠中最使人畏惧之处,乃是千里无水,只要携带的清水一喝干,便有渴死之虞,但这场大雪一下,俯身即是冰雪,又无黄沙扑面之苦,人人少了不少顾虑。越向西行,陈达玄留下的足迹越是明显,到后来他的足印之上已无白雪掩盖,那自是风雪停止之后所留下来的了。计老人喃喃的道:“这恶贼倒也厉害,昨日的大风雪竟然困他不死。”苏鲁克忽然叫道:“咦,又有一个人的足迹!”他指着那西去的足印,说道:“这人每一步都踏在那强盗的足印之中,不留心是瞧不出来。”众人细细一瞧,果见每个足印中都有深浅两层。
李文秀昨晚见那哑巴的眼光之中,神色很是特异,这时忍不住说道:“难道是那哑巴的脚印?”但见第二个脚印入雪甚浅,显是轻功极好的武林高手,那么又不会是那哑巴。计老人循着脚印向前急赶。他知陈达玄的武功不过尔尔,但若另有高人窥伺在后,那可不易应付了。
一行人深入沙漠,直往西行。大雪深没及胫,行走甚是缓慢,当晚只得在雪地中露宿一宵。扫开积雪,六个人以毛毯裹身,卧在沙上。次晨李文秀起来,只听得苏鲁克和车尔库大呼小叫的吵嚷,原来计老人在黑夜中独自走了。李文秀和他相处了十年,平时见他淡泊自甘,金银财物,丝毫不放在心上,那知这次听到“哈布迷宫”四字,竟是举止大异,宛似换了一人一般,实是使她大感奇怪。
这时六人变了五人,眼前雪地中却多了一行足迹。李文秀见那足迹所经之处,全是她平日行惯了的旧路,正通向师父华辉隐居的丛山,心想:“我去请师父同去,他老人家见多识广,定有高见。”她一心寻觅这哈布迷宫,倒不是为了得到宫中的珍宝,只是想父母为此丧身,如果自己能找到迷官,也算是完成了父母的遗志。
五人依着足迹,进入了丛山。李文秀故意落后,转到师父的住处一看,却不见他人影。华辉自是出外打猎采药,大雪之后正是打猎的最好时节,李文秀也不以为异,便在洞中地下用刀尖划了几个字,当下追赶苏普等一行人而去。
五人深入群山,越行越是难走,好在雪地里足迹极是明显,阻路的野树荆辣,也都已由前人除去,直到天黑,仍是不见迷宫的影子。阿曼越走越是害怕,想起了戈壁中有鬼迷人的故事来,眼见前面路程无穷无尽,当地中的两行足迹似乎直通到地狱中去。
苏鲁克和车尔库见四周情势这等凶势,心中也早在嘀咕,但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兀自斗口,一个说:“车尔库,你瞧你吓得浑身发抖了,吓出病来,可不是玩的。不如就在这里等我吧,倘若找到财宝,一定照分你一份。”另外一个说:“这会儿逞什么英雄好汉,待会儿恶鬼出来,瞧是你先逃呢,还是你儿子先逃?”苏鲁克道:“不错,咱爷儿俩见了恶鬼还有力气逃走,总不像你那样,吓得跪在地下发抖。”
两人说来说去,总是离不开沙漠的恶鬼,再走一会,四下里已是漆黑一片。苏普道:“爹,咱们在这里宿一晚,明天再走吧!”
苏鲁克还没回答,车尔库笑道:“很好,你爷儿俩在这里歇着,以免危险。阿曼,你跟爹爹来。”苏鲁克“呸”的一声,在地下吐了一口唾液,当先便行。苏普检了一些枯枝,做成火把。五个人在森林之中,觅路而行。黑夜里走在这种鬼气森森的处所,谁都有些心惊肉跳,偶尔夜鸟一声啼叫,或是树枝上掉下一块积雪,都使人吓一大跳。
五人在森林中走了良久,阿曼忽然叫道:“啊哟,不好!”苏普忙问:“怎么?”阿曼指着前面路旁的一只闪闪发光的镯子,说道:“你瞧,这是我先前掉下的手镯。”那镯子在五人身前两三丈之处,不知何以忽然会移到这里。阿曼道:“我掉了镯子,心想只得回来时再找,怎么到了这里?”车尔库道:“你瞧瞧清楚,到底是不是的。”阿曼不敢去拾,苏普上前拾了起来,不等阿曼辨认,他早已认出,说道:“没错,是她的!”说着将镯子递给她。
阿曼不敢去接,颤声道:“你……你丢在地下,我不要了。”苏普道:“难道真是恶鬼玩的把戏?”火光之下,五个的脸色都是甚么异样。
隔了半晌,李文秀道:“说不定比恶鬼还要糟,咱们走到老路上来啦,这条路咱们先前走过的。”霎时之间,五个人心中都记起了那着名的传说,沙漠的旅人迷了路,走啊走啊,突然发现了足迹,他大喜若狂,跟着足迹走去,却不知那便是他自己的足迹,顺着旧路兜了一个圈子又是一个圈子,直走到死。
大家都不相信李文秀的话,可是明明阿曼掉下镯子已经很久,走了半天,忽然在前面路上见到镯子,那自是兜了一个圈子,重又走上老路。五个人面前相觑,苏鲁克和车尔库再也不能自己夸口,讥笑对方了。
李文秀道:“咱们是跟着那强盗和计老人的足迹走的,倘若他们也在兜圈子,那么过了一会,他们还会走到这里。咱们就在这里宿歇,且瞧他们来是不来。”到这地步,人人都同意了她的话。当下扫开路上积雪,打开毛球,坐了下来。苏普生了一堆火,五个人团团坐着。谁也睡不着,谁也不想说话。他们在静静的等候盼望陈达玄和计老人走来,可是又害怕他们真的出现,倘若他们兜了一个圈子又回到旧路上来,只怕自己的命运和他们也是一样。
等了良久良久,忽然,听到了脚步声。
五个人听到脚步声,一齐跃起身来,却听那脚步声突然停顿,在这短短的一忽儿之中五个人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见了。突然间,脚步声又响了起来,却是向着西北方逐渐远去。便在此时,一阵大风吹来,刮起地下一大片白雪,都打在火堆之中,那火登时熄了,四下里黑漆一团,只听得刷刷刷几响,苏鲁克,李文秀等四人刀剑一齐出鞘。阿曼“啊”的一声惊呼,扑在苏普怀里。白雪映照之下,刀剑的刃锋发出一闪闪的光芒,那脚声越走越远,终於听不见了。
直到明天,森林中没再见何异状。早晨第一缕阳光从树叶之间射进来,众人精神为之一振,於是又再觅路前行。走了一会,阿曼最是心细,发觉左首的灌木压折了几根,说道:“瞧瞧这里!”苏普拨开树木,只见地下有两行脚印,欢呼道:“他们从这里去了!!”阿曼道:“那强盗大概看错了地图,兜了一个圈子,再从这里走去,累得咱们惊吓了一晚。”苏鲁克哈哈大笑,道:“是啊,车尔库家两个胆小鬼吓了一晚。苏鲁克家的两个勇士却只盼恶鬼出现,好揪住恶鬼的耳朵来瞧个明白。”车尔库眼光瞧也没瞧他,望着别处,突然之间,乘苏鲁克没有提防,反手掀住了他的耳朵。苏鲁克大叫一声,砰的便是一拳,打在他背心,车尔库身子一晃,揪住他耳朵的手却没放开,只拉得他耳朵上鲜血长流,再一使力,只怕耳朵也拉脱了。
李文秀见这两个人都已四十来岁年纪,兀自和顽童一般争闹不休,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当真令人好笑,只见苏鲁克和车尔库砰砰砰的互殴数拳,这才分开。一个鼻青,一个眼肿。
两人一路争吵,—路前行。这时道路曲曲折折,异常崎岖难行,一时绕过山坳,一时钻进山洞,若不是有雪地中的足迹领路,万难辨认。饶是如此,足迹也时隐时现,往往要阿曼细心寻觅,方始发现。李文秀心道:“这哈布迷宫果是隐秘之极,若无地图指引,如何能寻得到?”
行到中午,各人一晚末睡,都已疲累之极,只有李文秀此时内功修为已颇有根基,神采奕奕,和初出发时无甚分别。苏普道:“爹,阿曼走不动啦,咱们歇一歇吧!”苏鲁克还未回答,只听得走在最前的车尔库大叫一声:“啊!”苏鲁克抢上前去,转过了一排树木,突然间金光闪耀,双眼竟是睁不开来。
苏鲁克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来,仍是强光刺眼,他侧过身子,这才瞧清,原来对面一座石山上,嵌着两扇黄金铸的大门。阳光照射在黄金门上,闪耀出万道金光。
五个人齐声欢呼:“哈布迷宫。”苏鲁克奔过去,伸手用力一推金门,两扇门竟是纹丝不动。车尔库和苏鲁克怒道:“那恶贼大概在里面上了闩。”阿曼细看金门周围有无机括,但见那门宛如天生在石山中一般,竟无半点缝隙。阿曼拉住门环,向左一转,转之不动,再向右转,却可松动。她用劲转了几转,苏鲁克和车尔库本在大力撞门,突然金门向里打开,两人出其不意,一齐摔了进去。两人一惊之下,哈哈大笑爬起身来。
门内是一条黑沉沉的长甬道,苏普点燃火把,一手执了,另外一手拿着长刀,当先领路。走完甬道,眼前出现了三条岔道。迷宫之内并无雪地足迹指引,不知陈达玄和计老人向那一条路走去,阿曼俯身细看,见左首和右首两条路上都有淡淡的足印。
苏鲁克道:“三个人走左边的路,两个走右边的,待会儿再在这里会合。”李文秀道:“不好!这地方既然叫作迷官,道路一定曲折,咱们还是一起的好。”苏鲁克摇头道:“谅这山洞之中,能有多大地方?女孩子胆小,真没法子。”他话是这么说,但五个人还是一齐走了,见右首一条路宽些,便都向右行。
只走出十馀丈远,苏鲁克心中便想:“这女娃儿的话倒是不错。”只见前面又出现了岔路。五个人细细辨认脚印,一路跟踪而进,有时岔路上两边都有脚印,只得任意选一条路。走了好半天,山洞中岔路不知凡几,每到一处岔路,阿曼便在山壁上用刀割下记号,以免回出来时找不到原足。突然之间,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大片空地,尽头处又有两扇门。
苏普转动门环,推门进内,只见里面是一间殿堂模样,四壁供奉着神像,有的黄塑,有的玉雕,神像的眼珠或是宝石,或是翡翠,闪闪发光。五个人见到这等神像,都惊得呆了,从这殿堂进去,连绵不断竟都是一列房舍。每一间房中大都供有神像。单是一座小殿中的珍宝便是难计其数。偶然在壁上见到几个汉文,写的是“高昌国国王”,“文泰”“大唐贞观十三年”等等字样。
原来高昌是古代一个大国,百姓富庶,国势强盛,唐太宗贞观年间,高昌国的国王叫做鞠文泰,臣服于唐。但因国家富强,对唐朝便不大礼貌,唐朝派使者到高昌,鞠文泰对使者说:“鹰飞於天,纵伏於嵩,猫游於堂,鼠唯於穴,各得其所,岂不能自生邪?”意思说,虽然你是猛鹰,我是没用的野鸡,但你在天上飞,我躲在草丛之中,你也啄我不死,虽然你是猫,我是老鼠,但你在厅堂上走来走去,我躲在洞里啾啾的叫,你也奈何我不得。唐太宗听了这番话,很是愤怒。后来高昌又出兵攻打邻国焉耆,而焉耆是一直对唐朝极恭顺的,焉耆向唐求救,唐太宗便派出了大将候君集去伐高昌。
高昌国王鞠文泰听到消息,对他的百官道:“唐离我有七千里,中间二千里是大沙漠,地无水草,寒风如刀,热风如烧,怎能派大军到来!他来打我,如果兵派得很多,那么粮运便接济不上。要是派兵在三万以下,便不用怕他。咱以逸待劳,坚守都城,只须守到二十日,唐兵食尽,使会退走。”
他知道唐兵厉害,定下了只守不战的计策,於是大集人夫,在极隐秘之处,造下了一座迷官,万一都城不守,还有可以躲避的地方。当时高昌国力殷富,西域巧匠,多集於彼,这座迷宫建造得曲折变幻之极,国内的珍奇宝物,尽数藏在宫中,鞠文泰其时心想,便算唐军攻进了迷官,也未必能找到我的所在。
侯君集曾跟李靖学习兵法,善能用兵,一路上势如破竹,渡过了大沙漠。鞠文泰听得唐朝大军到来,忧惧不知所为,就此吓死,他儿子鞠智盛继立为国王,侯君集率领大军,攻到城下,连打几仗,高昌军都是大败。唐军有一种攻城利器,叫做“巢车”,高十丈,因为高得像鸟巢一般,所以名为巢车。这种巢车推到城边,军士居高临下,投石射箭,高昌军不能抵御,鞠智盛只得投降,高昌国自鞠嘉立国,传九世,共一百三十四年,至唐贞观十四年而亡。当时国土东西八百里,南北五百里,实是西域的一个大国。
侯君集俘掳了国王鞠智盛及其文武百官,大族豪杰,回到长安,高昌君臣见国破家亡,身自为俘,这哈布迷宫的秘密始终没有吐露。千馀年来,沙漠变迁,树木丛生,这本来已是十分隐秘的古宫,更加隐秘了。若不是有此地图指引,谁也找寻不到。
事隔千馀年,这一段事迹,苏鲁克等自是均不知晓。众人走了一室,又是一室,只见大半宫室已然毁圯,有些殿堂堆满了黄沙,连门户也有堵塞的。迷宫中的道路本已异常繁复曲折,再加上墙倒沙阻,更是令人头昏脑胀。有时通道上出现几具白骨骷髅,有时却又是一大堆金银珠宝,只把五人看得眼花缭乱。
李文秀心想:“陈达玄那恶贼不知逃到了何处,在迷宫之中,那是无论如何寻他不到的,只盼迷官并无后门,那么只须守在黄金门外,他盗了宫中珍宝,定须出来。”正寻思间,忽听得阿曼叫道:“我爹爹呢?”李文秀转过头来,只见阿曼和苏普走进了左首一扇门中,苏鲁克和车尔库的人影却已不见。李文秀跟着从那扇门中进去。苏普道:“康姑娘,你见到我爹他们两么?”李文秀道:“刚才在一起的,怎么一转眼便不见了?咱们快找,这迷宫中千门万户,别迷失了。”三个人加快脚步,找寻苏车二人。苏普大声叫道:“爹爹,爹爹!车叔叔,车叔叔!”却只听到一座座殿堂中传过来的回音。
三个一心急找寻,来不及沿途划上记号,疾走一阵,要回到原路去也是不大容易了。若是那迷宫建在平地之上,只须登上一望,便可瞧出些端倪,偏生所有的迷室全在山腹之中,乃是当年的巧匠依照天然的大山洞改建而成,抬头便是山壁,无法从屋顶越过。
阿曼急得泪光莹莹,苏普不住安慰她,已不再叫嚷,突然之间,隔墙传来一人的怒叫之声:“车尔库,为什么砍我?”正是苏鲁克的声音。三人一怔之下,只听得车尔库叫道:“你……你干什么?”跟着便是兵刃相交,刀剑碰撞之声,中间夹着苏鲁克和车尔库的怒骂呼喝。三人又惊又喜,阿曼叫道:“爹爹,不要打,不要打!”苏普见右边并无门户,忙从左首门中出去,想绕过去劝阻二人相斗,那知这条路上的门户全在左首,竟是越奔越远。
李文秀和阿曼跟在他的身后,三人无计可施,只得又从原路奔去,便在此时,只听得隔墙苏鲁克一声长长的惨叫,便此寂然无声。三人大吃一惊,苏普发狂般用肩撞墙,却那里撞得动?
阿曼定神一看,见墙角边有一块砖头松出着半块,俯身用力一抽,抽了出来,三个人一齐出力,抽开砖头,墙上露出一个洞来,苏普当先钻了过去,大叫:“爹爹!”
只见地下躺着一人,胸口插着一柄长刀,正是苏鲁克。苏普抢上去抱起他身子,却见他已然气绝而死。苏普大悲,哭叫:“爹爹,爹爹!”阿曼和李文秀站在他身旁,无言可说,苏普拔出父亲胸口的长刀,一看之下,正是车尔库的兵刃,阿曼拉住他的手,柔声安慰道:“苏普?”苏普狂怒之下,反手打了她一掌,叫道:“你爹爹呢?你爹爹呢?”
便在此时,门口人影一闪,一个人头探进来张了一张,立即缩身,奔了开去。那张脸上染满了鲜血,正是车尔库。苏普大叫一声,便要追出。阿曼一把拉住了他,叫道:“我只说一句话。”苏普道:“好,你说。”阿曼道:“你记得咱们族中惩处私斗的规矩么?”苏普咬了咬牙,说道:“记得!”脸上登时显得大是迟疑。
原来哈萨克人素来用武强悍,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苏普这一族是哈萨克人中的一个部落,叫做铁延部,长期来族人自相残杀,伤亡相继,人丁因之始终不能兴旺,妇女的人数往往多过男子数倍,百馀年前族中长老们眼见长此以往,不免有灭族之险,於是定下一条严规——“杀人者死!”。即令是公平的比武,杀人者也处死刑。自此严规一立,谁也不敢再随便杀人,人口繁殖很快。这一条律法族中长老们不停的谆谆告诫,以免年青力壮的刚勇之辈触犯。
阿曼流泪道:“我爹爹既是失手杀了你爹爹,族中长老自有……自有处分。你……你不要去杀我爹爹。”她想到父亲犯下重罪,逃不了族中严规的惩治,芳心立乱,只盼苏普不要再去犯罪。
苏普望了望父亲的尸体,叫道:“好,我不杀他,我去抓他回来。”说着从门口奔了出去,大叫:“车尔库,你往那里逃?”忽然听得车尔库叫道:“我在这里,为什么要逃?”苏普大怒,挺刃追了过去,只见车尔库手中握着一柄长刀,满脸是血,昂然直立。
苏普将手中火把在沙堆中一插,喝道:“抛下兵刃,我不杀你。”车尔库道:“我为什么要抛下兵刃?嘿,你杀得了我么?”。
这时李文秀和阿曼也已追到,只见他二人各持长刀,虎视眈眈的欲待俟隙扑近相斗。阿曼求恳道:“爹,你抛下刀子吧,苏普答应不会伤你。”车尔库傲然道:“你叫他放下兵刃好了,我也答应不会伤他。”苏普一挥长刀,喝道:“你不抛下刀子,当真要我杀你吗?”车尔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子想杀我?你有本事来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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