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心伤落花意魂断流水情
何红药停了一下,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见他把三宝一齐都拿了下来,就知道事情不妙,一定要把金蛇锥和地图放回龙口。”青青插口问道:“那是什么地图?我爹爹一心想报仇,那里会要你们五毒教的地图?”何红药道:“我也不知是什么地图。这是咱们教里十几代传下来的宝物。哼,这人就是不存好心,他也不答我的话,就是望着我嘻嘻地笑。咱们规矩,进毒龙洞时身上不许穿一丝一缕,那时候他这样笑着,我就迷迷糊糊的把身子交给了他。后来,我也就不去问他什么了。我们两个人偷偷把三宝都盗了出来,他说报仇之后一定把三宝归还。他去了之后,我天天想念着他,两年来没一点消息。后来忽然江湖上传言,说江南出现了一位怪侠,手中使一把怪剑,善用金锥伤人,得了个绰号做『金蛇郎君』,我知道一定是他,心里挂着他不知报了大仇没有,过不多久,教主起了疑心,一查就查到三宝失落,要我自己了断,终于落成了这个样子。”
青青道:“为什么是这个样子?”何红药含怒不答,何铁手低声道:“那时我爹爹做教主,自己妹子犯了这事,一气就病故了。姑姑依着教里规矩,身入蛇窟,受千蛇咬啮之灾,她脸上变成这个样子,都是被蛇咬的。”青青不禁打了个寒战,心中对这个老乞婆顿感欺仄。何铁手又道:“她把伤养好之后,就出外求乞,我们教规规定,犯了重罪之人,三十年之内必须乞讨活命,不许偷盗一文一饭,也不许收受武林同道的周济。”青青低声对何红药道:“要是我爹爹真的这样害了你,那确是他不好。”
何红药鼻孔中一哼道:“起初我还一往情深,一路乞讨,到江南去找他。到了浙江境内,就听说他在冲州杀人报仇的事。我要和他会面,但是他神出鬼没,始终没能找到,等到我在金华见到他时,他已被人抓住了。我几次想救他,但敌手防备得很是周密,总是找不到时机下手。他们押着他一路往北,我很是奇怪,捉摸不透他们要拿他怎么样,后来才知道他们逼他交出那张地图来,原来图上画的是一处藏宝的地点。有一次,我终于找到空隙跟他说了几句话,他说他身上的筋脉都被敌手挑断了,已成为废人,押着他的敌人武功高强,凭我一人决不计抵敌不了,现在只有一线生机,他要骗他们到华山绝顶去。”何铁手道:“姑姑,以后的事我更不知道了,他到华山去干什么?”何红药道:“他说天下只有一人能够救他脱险,那就是华山派的八手仙猿穆人清。”承志在床底听着这个惊心动魄的故事,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滋味,对金蛇郎君的所作所为,不知是痛恨、是惋惜、还是怜悯,这时听到自己师父的名字,更是凝神倾听。
青青听何红药讲到了承志的师父,也更加留上了神,只听她接着道:“我问他穆人清是什么人?他说那是天下拳剑无双的一位高人侠士,他虽然从未见过,但素知这人正直仗义,只要见到他这样受人折磨,必定会出手相救。他说温氏五老的五行阵法厉害,又有峨嵋的道人们相助,除了这姓穆的,别人也打他们不退。他叫我赶快到华山顶山找到穆大侠哭诉相求,我答允了他,心中打定了主意,要是穆大侠置之不理,我就在他面前横剑自刎,总要救他出来。我见敌人看守很紧,不能跟他多说话,就抱着他亲亲他的脸想退出去,那知一挨近,忽然闻到他胸口有一种女人的香气,我伸手到他衣内一拉,拉出来一个绣得很精致的香荷包,里面放着一束女人的头发,一枚小小的金钗。我气得身体打战,问他是谁给的,他不肯说。我说他要是不说,我就去求穆大侠,他闭嘴不理,一副很是高傲的神气。你瞧,你瞧,这小子的神气就跟他老子一模一样。”她说到这里,声音很是惨厉,一手指着青青,停了一阵,又道:“我还想逼他,石梁派看守他的人回来了。我实在气苦之极,我为他受了这样大的苦楚,他却撇下我另外有了情人。等他们上了华山,我也不去找什么穆大侠,暗中给看守他的人下了毒,弄死了两个道士,那几个姓温的根本没想到暗里有人算计,一疏神,我就将他救了出来。我把他藏在一个山洞里,他们偏找不见,互相疑心,自伙儿吵了一阵,再大举搜山,这样得罪了穆大侠,暗中施展绝技,将他们都吓下了华山,自己也下山去了。这天晚上,我要那负心贼说出他情人的姓名来。他知道一说出来,我一定会千方百计的去将他心上人杀死,他武功已失,又不能赶去保护,所以闭口不答。我恨极了,一连三天,拿了鞭子每天早晨,中午,晚上都狠狠的鞭他一顿……”
青青叫了起来:“你这恶婆娘,这样折磨我爹爹!”何红药冷笑道:“这是他自作自受。我愈是打得厉害,他俞哈哈大笑。他说他从来没有喜欢我过,说他的未婚妻又美貌又温柔,又是天真,比我要好上一百倍。他说一句,我抽他一鞭;我抽他一鞭,他就夸那个贱女人一句。打到后来他全身没有一块完整皮肉了,还是笑着夸个不停。到第三天上午,我们两个人都饿得没有力气了,我出去采果子吃,回来他却守在洞口,他说只要我踏进洞门一步,就是一剑。他虽然没有了武功,但有金蛇宝剑在手,我却也不敢进去。我对他说,只要他说出那女子的姓名住址来,我就饶了他对我的负薄幸。他哈哈大笑,说爱那女子胜过爱自己性命。好吧,我们两人就这样僵着,我有东西吃,他却挨饿硬挺。我知道这时穆大侠下山云游去了,一两年之内不能回山,没人能来救他。”
何铁手黯然道:“姑姑,你就这样弄死了他?”何红药道:“哼,我才没这样容易让他死。过了几天,他饿得全身脱力,我进洞去将他双足都打折了。”青青惊叫一声,跳起来要打,却被何铁手伸手按住了她的肩头,动弹不得。何铁手道:“听姑姑说完吧。”何红药道:“这华山绝顶险峻异常,他双足坏了以后,必定不能下去。我就下山去打听他情人的讯息,我要抓住这贱人,把她的脸弄得比我还要丑,然后带上山去给他瞧瞧,看她还能不能夸她。我寻访了半年多,没得到一点讯息,我想那姓穆的一回山,撞见了他,那可要糟。那天我见那姓穆的暗中显功驱逐石梁派的人,本领真是深不可测,要是那负心贼求他相助,我再上华山可就讨不了便宜。于是我匆匆回山,那知他已不知去向。我在山顶到处找遍了,没一点踪迹,不知是那姓穆的救了他呢,还是另有别人相救。二十年来,江湖上没再听到他的消息,我走遍天南地北,也不知这没良心的坏蛋是死是活。”承志听她满腔怨毒的说到这里,方才恍然大悟:金蛇郎君所以自行封闭在山洞之中,一定是知道这冤家魔头必要重来寻他,他武功全失,无法抵敌,想到负人不义,又耻于向别派的人求援,于是入洞自杀。
他正自沉吟,何红药忽然厉声对青青道:“哼,原来他果真留下了你这逆种。你妈妈呢?我知道她姓温,可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你不说出来,我先剜去你的眼睛。”青青笑道:“哈哈,你凶,你凶!我爹爹说得不错,我妈妈比你好一百倍也不止,好一千倍,一万倍……”何红药怒不可遏,双手一探,十爪齐往青青脸上抓来。
青青往被里一缩,何铁手忙申手挡住。何红药怒道:“你要也说出她父母的地方来,我就饶了他。”何铁手道:“咱们有大事在身,你却是为了私怨到处招惹,武当派的事,不也是你搞的么?”何红药道:“哼,那黄木贼道跟人瞎吹,说他认得金蛇郎君,偏巧让我听见了,我当然要逼他说出那负心贼的地方来。”何铁手道:“你关了他这些年,他始终不说,或许他真的不知道,多结冤家也是无用。”承志和宛儿暗暗点头,心想武当派与五毒教的梁子原来是这样结的,这么说来,黄木道人并没有死,只不过给他们扣住了。何红药叫道:“那姓袁的小子拿着咱们的金蛇剑,又用金锥打咱们的狗子,这三宝看来都落入他手里,你身为教主,怎么不想法子?”何铁手笑道:“好啦,我知道了,姑姑您出去息一会儿吧。”何红药站了起来,厉声说道:“我都对你说了,用不用我的计策,给不给我出气,全凭你吧!”
何铁手笑了笑,并不答话。何红药道:“你出来,我有几句话跟你说。”何铁手道:
“在这里说也一样。”何红药道:“不,咱们出去。”承志在床底见两人走出房去,步声渐远,忙钻了出来,叫道:“青弟,咱们走吧。”青青怒目望着宛儿,见她头发蓬松,脸上又沾了床底的灰尘,“哼”了一声道:“你们两人躲着干什么?”宛儿一呆,双颊飞红,说不出话来,承志道:“快起来,她们不安好心,要想法儿害你呀。”青青道:“害死了最好,我不走。”承志急道:“有什么事,回去慢慢儿再说不好么?怎么这个时候瞎捣乱。”青青道:“我偏偏要捣乱。”承志心想这人不可理喻,情势已急,只要稍一耽搁,不是无法脱身,就是皇帝身边发生大事,忙道:“青弟,你怎么啦!”一面说,一面伸手拉她,青青又恼又恨,双手拿任他手张口就咬,承志出其不意,险被咬中,急忙中一招“青凤展翅”,一甩挣脱了手,愕然道:“你胡闹什么?”青青道:“我就是要胡闹!”说着把棉被在头上一兜,承志又气又急,只是跺脚,宛儿忽道:“袁相公,你守着夏姑娘,我出去一下就来。”承志道:“你到那里?”宛儿也不回答,推开窗户,跃了出去。承志坐在床边,隔被轻推青青的身体,青青翻了个身,脸孔朝里,这一来真把承志闹得无法可施,他又不敢走开,只怕何铁手她们回来下蛊放毒,正待好言相劝,突然门口脚步声响,,他一纵上梁,横卧在房顶梁上,只见何铁手重又进来,关上门闩,慢慢走到青青床边。
承志手中扣住两枚金蛇锥,只要她稍有加害之意,立即发锥救人。何铁手凝望青青的背影,低声道:“夏相公,我有一句话跟你说。”青青回过头来,何铁手道:“我姑姑对你尊大人这样一往情深,您说她是下贱之人么?”青青万万想不到她问的是这样一句话,呆了一呆道:“一往情深,怎么会是下溅?”她提高了声音道:“忘恩负义,那才下贱。
”何铁手不知她这话是故意说给承志听的,不禁大喜,轻轻道:“令尊与我姑姑无缘,那也怪他不得。他宁死也不肯说出令堂的住所,拼着舍弃性命来保护她,实在是情深义重之人。”青青道:“可惜世界上像我爹爹那样的人很少。”何铁手道:“要是有这样的人,她宁可不要自己的性命,也要来维护你,你会永远记着她吗?”青青道:“我可没这样福气。”何铁手道:“我从前不懂姑姑为什么会这样情痴,见了一个男子就这样钟情……我,我……好吧,我不要你什么,你记得我也好,忘了我也好。”一掉头走出门去,青青坐在床上怔怔发呆,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承志飘然下地,笑道:“傻姑娘,她爱上你啦。”青青道:“什么?”承志笑道:“她当你是男人呢。”青青一想何铁手这几日对自己的神情说话,果然是情有所钟的样子,原来她一见倾心,竟没再留神自己的女扮男装,不觉好笑,问道:“怎么办呢?”承志笑道:“你娶了这位五毒夫人算啦!”青青正待回答,窗格一响,宛儿跃了进来,后面跟着那独臂的罗立如。青青脸色一沉,笑容顿敛。
宛儿向承志道:“袁相公,承蒙您相助,我仇已报,明儿一早我就想回金陵去啦。我爹爹在日,对您十分钦佩,您又传了罗师哥独臂刀法,就如是他师父一般,我们俩有一件事求您。”承志道:“那不忙,咱们先出宫再说。”宛儿道:“不,我要请您作主,将我许配给师哥。”她此言一出,承志和青青固然吃了一惊,罗立如更是惊愕异常,结结巴巴的道:“师…师妹,你…你说什么?”宛儿道:“你不喜欢我么?”罗立如道:“我…我…”青青心花怒放,笑道:“好呀,我恭喜你们两位啦。”承志知道宛儿是为了表白与自己清白无他,所以不惜自行提出下嫁这位独臂师哥,完全是要除去青青疑心,以报自己恩德的意思,不禁十分感激。青青这时也懂了她的意思,颇为内愧,拉着宛儿的手道:“妹妹,我对您无礼,您别见怪。”宛儿道:“我那里会怪姊姊。”想起刚才所受的委曲,不觉凄然下泪,青青也陪她哭了起来。
忽然间门外步声又起,这次似有七八个人,承志一打手势,罗立如纵过了推开了窗格,只听何铁手在门外喝道:“到底谁是教主?”何红药道:“你不照教规行事,咱们拜过教祖,只好另立教主。”又有一个男人声音道:“那小子是本教仇人,教主您何必尽护着他?”何铁手笑道:“我不许你们进去,谁敢过来!”另一个粗壮的男子声音道:“咱们先料理了那小子,再来算自己的帐。”脚步声响,奔向门边,只听见惨叫一声,一人倒在地下,想是那人被何铁手伤了。
承志挥手叫三人赶快出宫,罗立如当先跃出窗去,宛儿和青青也跟着跃出。这时门外兵刃相交,五毒教的教众竟自内叛,和教主斗了起来,斗不多时,有人蓬的一声,一脚踢开房门,抢了进来,承志身形一晃,已窜出窗去,那人只见到承志的背影,叫道:“快来,快来!那小子跑啦!”何铁手倒也一惊,众人罢手不斗,涌进房来,只见窗户大开,床上已空。何铁手跟着出窗,她身法既快,眼力又好,只见一个灰影窜入了前面树丛,她想追上去护送青青出宫,以免遭到自己手下人的毒手,那知这人影转瞬奔过几重院子,在一座碧瓦红墙的宫院中隐没了。
承志见何铁手等紧追不舍,心想青青等这时尚未远去,于是不即不离的引着他们追逐自己,奔了一阵,估计青青、宛儿、罗立如三人已经出宫,眼见前面有座精致的宫殿,当下直窜入内。一进去,只觉阵阵花香,顺手推开边上一扇门,在门后一躲。他定了一下神,瞧这屋子时,不由得耳根一热,原来房里锦帏绣被,珠廉软帐,鹅黄色的地颤上织着大朵红色玫瑰,窗边桌上放着女人用的梳装物品,到处是古董摆设,看来是皇帝那一个宠妃的卧室了。承志心想在这里可不大妥当,正要退出,忽听门外脚步细碎,传来几个少女的笑语之声,寻思如这时闯出去,正好和这些宫女遇上,一声张起来宫中大乱,曹化淳他们的奸谋必延搁,说不定另有花样,还是躲着暗中行事为妙,当下身子一闪,隐在一座画着美人牡丹图的屏风后面。
房门开处,听声音是四个宫女引着一个女人进来,一个宫女道:“殿下是安息呢,还是再瞧一会书?”承志心道:“原来是公主的卧宫,最好快点儿睡吧,别瞧什么劳什子的书啦!”那公主嗯了一声,坐在榻上,声音中透着十分娇慵,另一个宫女道:“烧上些儿香吧?”公主又嗯了一声,过不多时,青烟细细,甜香幽幽,承志只感到眼饧骨倦,颇有困意。
那公主道:“把我画笔拿出来,你们都出去吧。”承志微微一惊:“怎么这声音好熟?”同时暗暗着急,心想她画起画来,谁知是不是一时三刻能够画好,宫女们摆好丹青画具,向公主道了晚安,行礼退出房去。这时房中寂静无声,只是偶然有檀香轻轻的拆裂之音,承志更加不敢动弹,只听那公主长叹一声,低吟道:“万里春随逐客来,十年花送佳人老,去年花开我已病,今年对花还草草。”承志听她声音娇柔宛转,自是一个年纪极轻的韶龄少女,怎么心情如此抑郁,同时越加觉得她语音熟悉,寻思半响,不觉好笑:“我是江湖上的草莽,平生没进过京师,那里会见过这种金枝玉叶,总是她说话与我相识的人近似吧啦!”
这时那公主已走近案边,只听见纸声悉悉,调朱研青,作起画来,承志好大纳闷,细看房中,房门斜对着公主,已经掩上,窗前珠帘低垂,除了硬闯,决计走不出去,过了良久,只听公主伸了个懒腰,低声自言自语:“再画两三天,这画就可以完工啦。我天天这样神魂颠倒的想着你,你也有一时片刻的挂着我么?”说着站了起来,把那幅画放在椅上,然后把椅子搬到床前,轻声道:“你在这里陪着我!”于是宽衣解带,上床安睡,承志十分奇怪,心想不知是画的什么人,心中十分疑惑,便探出一只眼睛一望,不由得大吃一惊。
原来画上的人竟像袁承志自己,再定神细看,只见画中人轻袍缓带,凝目微笑,双眉斜飞入鬓,风采朗然,不是自己是谁?承志万料不到公主所画之像与自己这样相似,不禁轻轻“咦”了一声,那公主耳朵好灵,一听身后有人,自己秘密已被人窥见,伸手拔下头上玉簪,也不回身,顺手往声音来处掷出。承志只听一声劲风,玉簪已到面门,这一下其惊更甚,伸手挟住王簪,那公主已转过身来,两人一朝相,都惊得呆了,动弹不得。原来公主竟是程青竹的小徒阿九。承志虽途中发现她有皇宫侍卫随从保护,知她必非常人,但那想得到竟是公主。
阿九斗见承志,脸色白如皎雪,随即一阵红云,罩上双颊,定了一神道:“袁相公,你怎么在这里?”承志行了一礼道:“小人罪该万死,闯入公主殿下寝宫。”阿九脸上又是一红道:“你坐下说话吧。”她这时发现自己长衣已经脱下,疾忙抢来披上,门外宫女轻轻弹门,说道:“殿下是叫人吗?”阿九忙道:“没有,我读书呢,你们去睡吧,不用在这里侍候!”宫女道:“是啦,公主请早些安息吧。”阿九向承志打打手势,嫣然一笑,见他目不转瞬的望着那幅画像,不禁大羞,忙抢过去把椅子推在一旁,两人谁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呆呆对望。
过了一会,承志低声道:“你识得五毒教的人么?”阿九点了点头道:“曹公公说李闯派了许多刺客来京师扰乱,所以请了一批江湖上的好手进宫保护,听说五毒教的何铁手确是武功高强。”承志道:“您师父程老夫子被他们所伤,殿下可知道么?”阿九面色一变道:“什么,他们为什么伤我师父?他受的伤厉害么?”承志道:“大致不疑事了。”
他站了起来道:“现在夜深不便多谈,咱们住在正条子胡同,明儿殿下能不能驾临瞧瞧您师父?”阿九道:“好的。”她微一沉吟道:“你冒险来瞧我,我是很感激的……”她声音越说越低:“你既然见到我画你的肖像,我的心事你自然知道了……”承志一想:“糟糕,她画我肖像,大概心里对我有了爱慕之意,这时更误会我入宫来是瞧她,这可得说说明白。”只听阿九又道:“自从那次在山东道上见面,你阻挡褚红柳,叫他不能伤我,我就常常想到你的恩德……你瞧肖像画得还像吗?”承志点点头道:“殿下,我进宫来是…
…”阿九拦断了他的话头道:“你别叫我殿下,我也不叫你袁相公。你初次识得我时,我是阿九。那么我永远是阿九。我听青姊叫你大哥,我心里想,那一天我也能叫你大哥,那才好呢。我一生下来,钦天监大臣给我算命,说我要是在皇宫里娇生惯养,必定短命夭折,所以父皇才命我到江湖上去乱闯。”
承志道:“怪不得你跟着程老夫子学武艺,又随着他在江湖上行走。”阿九道:“我在外面见识多了,知道老百姓实在苦得很。我虽常把宫里的金银拿出去施舍,但那里救得了这许多。”承志听她同情民间疾苦,心里顿生好感,道:“那你应该劝劝皇上,请他多行仁政,老百姓衣暖食足,大下自然太平了。”阿九叹了口气道:“父皇肯听人家话,早就好啦。他就是被奸臣蒙蔽,还自以为是。”承志道:“你见得事多,见识反比皇上清楚……”他正自寻思,要不要把曹化淳的奸谋对她说,阿九忽道:“程老夫子说过我的事么?”承志道:“没有,他说曾立过重誓,不能将你的身世泄露出来,我当时还以为其中牵连到江湖上的重大仇杀恩怨,那知你竟是公主。”阿九微微一笑道:“程师傅本来是父皇的贴身卫士,他对父皇是最忠心不过的。”承志奇道:“他原来是侍卫?”阿九道:“嗯,父皇在信王府里时,程师傅是侍卫长,后来先皇崩驾,父皇入宫登基。那宫里全是魏忠贤的亲信,听程师傅说,那时候事情真叫险了,父皇与卫士们日夜不敢睡觉,吃的东西都从信王府送进宫来,魏忠贤这奸贼几次想加害父皇,全靠程师傅、曹公公他们防备周密,才免了危险。所以父皇一直这样相信曹化淳曹公公呀!”承志道:“可也不能太相信了。
”阿九道:“是呀,程师傅就和曹公公不对。”承志道:“程老夫子是因此而出宫的?”
阿九道:“那倒又不是,听说是为了袁崇焕的事。”
承志听到父亲的名字,心中一震,忙问:“怎么?”阿九道:“那时候我还没生呢,后来听师傅说,袁崇焕是在关外抵御建州胡虏的帅,立了很多功劳,满洲人见了他害怕得了不得。后来满洲人使反间计,造谣言说他谋反,父皇胡里胡涂的就杀了他。程师傅知道袁大帅冤枉,曾和父皇力争,父皇正在大怒的当日,顺手打了他一记巴掌。程师傅一怒出宫,发誓永远不再和父皇见面。”承志又是感激又是伤心,眼眶不觉红了。阿九又道:“程师傅道,父皇这样忠奸不分,自坏长城,国家总要亡在他手里。过了几年,父皇心里也懊悔了,听说我在宫里会养不大,就命人送我去跟他。唉,不知他怎么又和五毒教的人结仇?”承志正想说:“五毒教想害你爹爹,知道程老夫子仍旧忠于皇上,所以要先除了他。”猛抬头见红烛短了一大截,心想时机危急,我怎么跟他说了这许多话,忙站起来道:
“我还有许多话,明天再谈吧。”阿九脸上一红,低下头来缓缓点了一点,忽然有人急速拍门,几个人同时叫道:“殿下快开门。”
阿九吃了惊,问道:“什么事呀?”一名宫女叫道:“殿下,你没事么?”阿九道:
“我睡啦,有什么事?”那宫女道:“有人见到有刺客混到咱们寝宫。”阿九道:“胡说八道,什么刺客?”另一个女人声音道:“殿下,让奴婢们进来瞧瞧吧!”承志在阿九耳边道:“何铁手!”阿九高声道:“有刺客我能这么安安稳稳么?快走,别在这边胡闹!
”门外众人听公主发了脾气,不敢再说,承志轻轻走到窗边,揭开窗帘一角想窜出房去,手一动,一阵火光耀眼,窗外竟守着十多个手执火把的太监。承志心想:“我要闯出去有谁能挡,但这一来污了公主的名声,可万万使不得。”当即退回来轻轻对阿九说了,阿九秀眉一蹙,低声道:“不怕,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好啦。”承志只得又坐了下来。
过不多时,又有人拍门,阿九厉声道:“干什么?”这次回答的竟是曹化淳的声音,他道:“皇上听说有刺客进宫,很不放心,命奴婢来向殿下问安。”阿九道:“不敢劳动曹公公,您请回吧,我在这里没事。”曹化淳道:“殿下是万金之体,别受了惊吓,还是让奴婢进来查察一下为是。”阿九知道承志进来时一定被人瞧见了,所以他们坚要查看,心中恨极曹化淳多管闲事。却不知他当晚要举事加害崇祯,他知道公主熟识武艺,又与江湖人物多有结交,听何铁手报知有人逃入长平公主寝宫,所以非来查究个水落石出不可。
曹化淳在宫中极有权势,公主也违抗他不得,当下微一沉吟,向承志打了一下手势,命他上床钻入被中,承志无奈,只得除下鞋子上床,拉了绣被盖在身上,只觉一阵甜香,直钻入鼻端。
这时曹化淳又在不断催促,阿九道:“好啦,你们来瞧吧!”除下外衣,走过去拔开门闩,随即一个箭步跳上床去,抢起被子盖在身上。承志突觉阿九睡在身旁,衣服贴着衣服,脚上肌肤相接,只觉一阵温软柔腻,但知曹化淳与何铁手等已经进房,不敢动弹,只感到阿九的身体微微发颤。阿九装着睡眼惺忪,打个哈欠,笑道:“曹公公,多谢您老人家费心。”曹化淳在房中四下打量,果见没有人迹,何铁手假作不小心手帕掉在地下,俯身去拾,住床底一张。阿九笑道:“床底也查过了,我没藏着刺客吧?”何铁手笑道:“殿下明鉴,曹公公是怕殿下受了惊吓。”她一转头见到承志的肖像,心中一怔,忙把头转开。曹化淳使了个眼色道:“咱们到别地方去查查。”他对四名宫女道:“你们在这里陪着殿下,不许离开,就是殿下命令你们,也不许偷懒出去,知道么?”四名宫女俯身道:
“听公公吩咐。”曹化淳与何铁手及其余宫女行礼请安,辞出寝宫,阿九道:“放下帐子,我要睡啦!”
两名宫女过来轻轻放下纱帐,在炉中加了些檀香,剔亮红烛,互相偎依着坐在房角。
阿九又是喜悦,又是害羞,不意之间竟与自己日夕相思的意中人同床合衾,默默无言,沉醉在这温馨如梦的境遇之中,可又不敢转动身躯。过了良久,只听承志低声道:“怎么办?我得想法子出去?”阿九嗯了一声,闻到承志身上男子的气息,不觉一股喜意,直甜入心中,她轻轻往承志身边靠去,忽地一缩,左臂与左腿上只感到一阵冰凉。阿九大吃一惊,伸手一摸,竟是一柄脱鞘的宝剑横放在两人之间,忙低声问道:“这是什么?”承志道:“我说了你别见怪。”阿九道:“谁来怪你。”承志道:“我无意心闯进你的寝宫,又被逼得同衾合枕,这是形势所迫,我可不是轻薄无礼之人。”阿九道:“谁怪你了呀?把剑拿开,别割着我。”承志道:“我虽然以礼自持,但终究是青年男子,与你这样美貌女子同卧一床,只怕把持不住……”阿九低声笑道:“所以你用剑隔在中边…傻…傻大哥!
”
两人只怕被帐外宫女听见,都把头钻在被中悄声说话,承志只觉阿九吹气如兰,心中一荡,暗暗自警:“青弟对你如此情意,怎可别有邪念。”忙道:“诚王爷是什么人?”
阿九道:“是我叔父。”承志道:“那就是了,他们要拥他登基,你知不知道?”阿九道:“什么?谁?”承志道:“曹化淳与满洲的九王私通,想借满洲兵来消除闯军。”阿九道:“呸,满洲人有什么好?还不是想咱们大明的江山。”承志道:“是啊,皇上不答允,曹化淳他们就想拥诚王登位……”阿九道:“不错,诚王爷昏庸胡涂,一定会答允借兵除贼。”承志道:“只怕他们今晚就要举事。”阿九吃了一惊道:“你怎么不早说?咱们快救父皇去。”承志闭目不语,心中很是踌躇,崇祯是他杀父仇人,十多年来,无一日不在想手刃之以报血海沉冤,这时皇宫忽起内变,自己可不费举手之劳而见仇人毕命,本是大快心怀之事;但如曹化淳等奸谋成功,借满洲兵入关,闯王义举就要大受挫折。要满洲兵长驱直入,闯王抵挡不住,那岂不是神洲沉沦,黄帝子孙都陷于胡虏?阿九在他肩头轻轻推了一把道:“你想什么呀?快帮我救父皇去。”承志仍是沉吟未决,阿九悄声道:“只要你不忘记我,我总是你的……咱们将来还有这样的时候。”承志凛然一震,心想:“原来她疑我贪恋温柔,不肯起来,好吧,先去瞧瞧情势再说。”悄声道:“你把宫女们点了穴道,用被子蒙住她们的眼,咱们好出去。”阿九道:“点在那里呀?我不会。”承志无奈,只得拉住她的右手,引着她摸到自己胸前第十一根肋骨之端。
承志拿着她的手时,只觉滑腻温软,犹如无骨,说道:“这是章门穴,你用指节在她们这部位敲击一下,她们就不能动了,可别太使劲,免得伤了性命。”阿九挂念着父皇身处危境,疾忙下床,四名宫女都站了起来,说道:“殿下要什么?”阿九走到锦帷之后,把宫女一个个分别叫过去,依承志所授之法点上了各人穴道,最后一个敲击部位不准,竟呀的一声叫了出来。阿九一手蒙住她的口,摸准了穴道打下去,这才把宫女点挥。她走出锦帷,承志已穿上鞋子下床,两人揭开帘子,见窗外无人,一齐跃出窗去。
阿九道:“你跟我来!”领着承志径往崇祯寝宫,将近宫门时,遥遥望见前面影影绰绰,总有数百人聚集在那里。阿九急道:“奸贼已围住了父皇寝宫,咱们快去。”两人发足急奔,跑出十余丈,一名太监迎了上来,见是长平公主,微微一惊,但见她只带了一名随从,也不在意,躬身道:“殿下还不安息么?”承志和阿九见寝宫前后站满太监卫士,个个手执兵刃,知道事已危急,阿九道:“让开!”右手一振,已把那名太监推开,直闯过去,守在宫门的几名卫士待要阻拦,都被承志推开。太监们不敢动武,急忙报知曹化淳,说长平公主进宫去了。曹他淳为人奸诈,阴毒有余,胆识不足,这次推戴诚王,自己不敢出面,偷偷躲在外边指挥,听说公主进宫,心想谅她一个少女也阻碍不了大事,传今众卫士加紧防守。
阿九和承志径奔崇祯平时批奏章的书房,房外又有十多名太监卫士,满地鲜血,躺着七八具尸首,想是忠于皇帝侍卫被格杀而死。众人见到公主,呆了一呆,阿九已拉承志的手奔进书房,一名卫士喝道:“慢着!”举刀向承志右臂砍去,承志侧身一避,一掌打在他的胸前,那卫士直跌出去,承志已带上书房房门。只见室中烛光明亮,十多个人站着,阿九叫了一声:“父皇!”往一个身穿黄缎软袍的人奔去。承志打量这人,见他面目清瞿,一副又惊又怒的神色,心想:“这就是我的杀父仇人崇祯皇帝了。”
阿九尚未奔近崇祯身边,已有两名大汉挥刀拦住,崇祯忽见女儿到来,说道:“你来干什么?快出去。”一个四十岁左右、满脸浓须的胖子道:“贼兵已破了汾州、太原,指日到京师,你不肯向人家借兵,是何居心?”阿九怒道:“叔叔,你胆敢对皇上这样无礼!”承志心知这就是图谋篡位的诚王了,只听他哈哈笑道:“无礼?他要断送祖传下来的锦绣江山,咱们姓朱的个个容他不得。”察的一声,把佩剑拔出一半,一时寒光闪闪,左右各人都大吃一惊,他怒目睁眉,厉声喝道:“到底怎样?一言而决!”
崇祯叹了口气道:“朕无德无能,致使天下大乱,贼兵来京固然社稷倾覆,借兵胡虏也势必危及国家。朕一死以谢国人并不足惜,只是祖宗的江山基业就此拱手让人了……”
诚王手持长剑,又逼近一步道:“那么你立刻下诏禅位让贤罢!”崇祯身子发颤,喝道:
“你要弒君么?”诚王一使眼色,他身后一名锦衣卫军官拔出长刀,叫道:“昏君无道,人人得而诛之!”承志听他口音心中一惊,烛下看得明白,原来这人正是安大娘的丈夫安剑清。
阿九怒叱一声,抢起椅子,挡在父皇身前,接连架开安剑清砍来的三刀。诚王带来的众侍卫纷纷拥上。承志见阿九支持不住,抢入人圈,左臂起处,把两名侍卫震出丈余,右手把金蛇宝剑递给了阿九,自己站在崇祯身旁保护,十多名锦衣卫抢攻上来要杀皇帝,都被他挥拳踢足,打得筋折骨断。阿九宝剑在手,威风大振,数招已把安剑清的长刀削断。
诚王万料不到崇祯有如此武艺高强之人护驾,大叫:“外面的人快来!”何铁手、何红药、吕二先生及温氏四老应声而入,他们见到承志在人众之中如生龙活虎般酣斗,不觉一呆。温明达眼中如要喷火,高声叫道:“先料理这小子!”四兄弟围了上去。阿九疾忙退到父亲身边,仗着宝剑犀利,诚王手下的人众一时倒也不敢相近,但她见敌人愈来愈多,承志被对方五六名好手绊住,缓不出手来相助,情势十分紧迫,正心慌间,忽见一个面容丑恶、乞婆装束的老妇目露凶光,举起双手,露出尖利的十爪,喝道:“把金蛇剑还来!”
承志这时早已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要先皇帝,使勾引满兵入关的阴谋不能得逞,等闯王进京之后,再来手刃崇祯以报父仇,这是先国后家、先公后私的大义,但温氏四老武功本已十分高强,再加上吕二先生与何铁手,登时自顾不暇,百忙中见阿九头发散乱,宝剑狂舞,锦衣卫人众从三面围了上去,已到千钧一发之际,突然灵机一动,身子一闪,避开了吕二先生当头砸下的烟袋和温明山横扫过来的钢杖,窜到何铁手跟前。何铁手笑道:“我们以多攻少,对不住啦!”说着随手一钩。承志头一侧,喝道:“你几十个教徒不要命了么?”何铁手一怔,跃出圈子,承志跟着上前,温氏四老那肯放过,温明达的双戟已递向他的后心。承志对何铁手道:“你给我挡住他们!”何铁手道:“什么?”承志一面闪避温氏四老与吕二先生的兵刃,一面叫道:“我带你去见我那姓夏的青弟!”何铁手自从见了青青那俊美的模样,即已情痴颠倒,这时听了承志这话,心中砰砰乱跳,紧急中也不加考虑,回身转臂,左手铁钩猛向温明悟划去。
温明悟那里料到她会斗然倒戈,一惊之下,皮鞭倒卷,来挡她这钩。但何铁手招数何等狠辣,又是攻敌无备,连环三钩,已在温明悟左臂上划了一道口子,她这钩上喂有剧毒,片刻之间,温明悟脸色惨白,左臂肿大了一倍,身子摇摇欲坠,右手不住揉双眼,大叫:“我瞧不见啦……我……我中了毒!”温氏三老兄弟关心,不暇攻敌,疾忙抢上去扢持。承志登时缓出手来,见何铁手之毒如此厉害,也不觉暗暗心惊,他转头见阿九左支右撑,拼命抵挡何红药和安剑清的夹攻,眼见就要遭到毒手,当下身子斜飞,夹手抓住何红药的背心,将她直掼出去。安剑青呆得一呆,被阿九刺在左腿,跌倒在地。这边何铁手和吕二先生打正酣,吕二先生见到温明悟中毒的惨状,越打越是心沮气馁,提起烟管猛攻三下,跃出圈子,叫道:“老夫失陪了!”何铁手笑道:“吕二先生,再会,再会!”这时温明悟毒发,已经失去知觉。温氏三老见五弟中毒的情况与以前被金蛇郎君下了毒手一模一样,不由得心惊肉跳,三兄弟一声暗号,明义抱起五弟身体,明达明山一个开路,一个断后,冲出宫去。何铁手追了出去掷出一包东西,叫道:“这是解药,接着。”温明山转身接住,何铁手一笑回入。
这一来攻守登时异势,承志和阿九把锦衣卫打得七零八落,四散奔逃。殿门开处,曹化淳突然领了一批禁兵冲了进来。承志见敌人势众,叫道:“阿九,何教主,咱们保护皇上冲出去。”阿九与何铁手答应了,三人往崇祯周围一站,正待向前夺路,曹化淳忽然叫道:“大胆奸贼,竟敢惊动御驾,快给我杀!”众禁兵当即与锦衣卫交起手来。诚王惊得呆了,叫道:“曹公公…你…你不是和我……”他一言未毕,曹化淳一剑已在他胸口对穿而过,这一来不但众锦衣卫大惊失色,承志、何铁手、阿九三人更是奇怪,只有崇祯在心中暗赞曹化淳忠义。原来曹化淳在外面探听消息,知道大事已去,弒君奸谋不成,情急生智,反而率领禁兵入内救驾。锦衣卫们见曹公公变计,都拋下兵器,曹化淳连叫:“拿下去,拿下去!”众禁兵将锦衣卫拿下,一出殿门,曹化淳叫道:“砍了!”一时之间,参与逆谋的人都被杀得干干净净,须知这正是他人灭口的毒计。
何铁手见局势已定,笑道:“袁相公,明日我在西郊十里的大树下等你!”说着携了何红药的手,转身而出,崇祯叫道:“你……你……”他想酬她护驾之功,何铁手那里理会,飘然出去了。崇祯回过头来,见女儿笑孜孜的望着承志,这时惊魂才定,坐在椅上,问阿九道:“他是谁?功劳不小,朕必有重赏。”他以为承志必定会跪下磕头,那知承志昂然不理,阿九扯扯他的衣裾,低声道:“快谢恩?”
承志望着崇祯,想起父亲舍命卫国,立下大功,却被这皇帝凌迟而死,悲愤痛恨之极。崇祯那里知道,温言道:“你叫什么名字?在那里当差?”他见承志穿著太监服色,还道他是一个小太监。承志定了定神,凛然道:“我姓袁,是故兵部尚书、蓟辽督师袁崇焕之子!”崇祯不觉一呆,似乎没有听清楚他的话,又问:“什么?”承志道:“先父有大功于国,冤被皇上处死。”崇祯怃然道:“现在我也颇为后悔了。”隔了片刻道:“你要什么赏赐?”阿九大喜,轻轻扯扯承志的衣襟,示意要他乘机向父皇求为驸马,承志愤然道:“我是为了国家而救你,要什么赏赐?嗯,是了,皇上既已后悔,求皇上下诏洗雪先父之冤。”崇祯性子刚愎,要他认错比什么都难,听了承志这话,沉吟不语。这时曹化淳领兵进来,恭问圣安,奏称所有叛逆已全部处斩,逆首诚王的家属都已拿问。崇祯点点头道:“好,究竟是你忠心。”
承志待要揭穿曹化淳的逆谋,转念一想,闯王义军日内就到京师,这种奸恶小人放在皇帝身边,对义军正是大吉大利,当下也不理会皇帝,向阿九一揖道:“这剑还我吧,我要去了!”阿九大急,顾不得父皇与曹化淳都在身边,冲口而出:“你几时再来瞧我?”
承志道:“殿下保重。”伸出了手要去拿剑。阿九手一缩道:“这剑暂且放在我这里,下次见面再还你。”承志只见崇祯与曹化淳都脸露诧异之色,不便多说,点了点头转身出去,阿九追到殿门之外,低声道:“你放心,我永远不负你。”承志心想此刻不是解释之时,也非细谈之地,说道:“天下将有大变,与其幽居深宫,不如远涉江湖,你要记得我这句话。”承志知道闯王即将进京,兵荒马乱之中,皇宫实在是最危险的地方,所以要她出宫避祸,那知阿九深情款款,会错了他的意思,嫣然一笑道:“不错,我宁愿随你在江湖上到处行侠,远胜在宫里享福,你下次来时咱们仔细商量吧!”承志长叹一声,不再多说,挥手道别,越墙出宫,只见到处火把照耀,号令传呼,正在大捕逆党从属。
承志挂念青青,急奔回到正条子胡同,见青青、宛儿、罗立如三人已安然回来,这才放心,他一晚没有休息,已十分疲累,查询各人平安,回房倒头便睡。醒来时已是辰牌时分,出得厅来,见洞玄、闵子华率领着六名武当弟子在厅上相候。原来他们得悉承志府上遭五毒教偷袭,所以过来相助。承志道了劳,告知他们黄木道人大概尚在人间的讯息,武当众人大喜。承志请他们在宅中守护伤者,径出西门来到郊外,行了十里,远远望见何铁手站在树下。笑盈盈地站着,见到承志,含笑迎了上来,笑道:“袁相公,我昨晚玉成作的美事,够不够朋友?”
承志道:“昨晚形势本极危急,幸得何教主突然相助,这才没闹成大乱子,兄弟实在感激不尽。”何铁手笑道:“袁相公艳福真是不浅,有这样一位绝代美貌的公主倾心相爱,将来封了驸马,会忘了咱们这种江湖上的粗人么?”承志正色道:“何教主别开玩笑。
”何铁手笑道:“啊哟,还赖呢!她这样含情脉脉的望着你,谁瞧不出来呢。再说,你要是不爱她,怎么把金蛇剑给她?怎么会这样拼命的去救她父皇?”承志道:“那是为了国家大义。”何铁手抿嘴笑道:“是啊,偷偷的与人家睡在一床,那也是为了国大义。”承志满脸通红,手足失措,道:“什……什么?你怎么……”何铁手笑道:“你问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我和曹化淳到公主寝宫来,她被子里明明藏着一人,我们这种江湖行家难道瞎了眼么?嘻嘻,我本来想抖了出来,但眼睛一晃,见到图画上袁相公那幅尊容,心想还是卖个交情吧。”承志羞惭无地,心想原来匆忙中没有将那幅肖像收好,以致被她瞧了出来。何铁手见他脸上一直红到耳根子里,知他面嫩,掉换话题,问道:“夏相公已平安回去了吧?”承志点点头道:“现在去给贵教的朋友们治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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