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八回 献俘报捷
罗刹众兵将片刻之前,人人都还垂头丧气、心惊胆战,突然间见到这位平素威严苛酷的将军变成这般模样,忍不住都哈哈大笑。一片愁云惨雾,竟随着山上山下的大笑声而消散。
罗刹兵将出去一名,便有两名清兵上来,将他们两手反绑在背後,押着行出数里,来到一片空旷的平原土。罗刹兵这一役出战的有二千余人,除了打死和重伤不能动弹的六七百人之外,其余一千八百余名官兵,都是双手反缚,赤条条的列成了队伍。
清兵将图尔布青押在罗刹官兵队伍之前站定。众罗刹兵见到主将光溜溜的屁股,便有数十人笑了出来。人众之中,笑声极易传染,笑声越来越响,不多时千余官兵齐声大笑。图尔布青大怒,转过身来,大声喝道:「立--正!笑甚麽?」他身上一丝不挂,兀自装出这副威严神态,更是滑稽无比。众官兵平日虽对他极为畏惧,这时却又如何忍得住笑?
大笑声中,忽听得铳声砰砰砰的响了八下,鼓角声中,一队清军官兵从山後出来,打着青旗,列於东方,眼着又有三队清兵,分打红,白、蓝三色旗号,分列南,西,北三方,将罗刹官兵围在其间。罗刹官兵见清兵或执长枪,或持大刀、或弯弓搭箭、或平端火枪,盔甲鲜明,兵器犀利,自己身上却光无寸缕,更感到敌军武器的胁迫,人人不再发笑,脸上都有恐惧之色。
清军列队已定,後山大炮开了三炮,丝竹声中,两面大旗招展面出,左面大旗上写着「抚远大将军韦」,右面大旗上写着「鹿鼎公韦」,数百名砍刀手拥着一位少年将军骑马面出。这将军头戴红顼子,身穿黄马褂,眉花眼笑,贼忒兮兮,左手轻摇羽扇,宛若诸葛之亮,右手倒拖大刀,俨然关云之长,正乃韦小宝是也。
他纵马出队,「哈哈哈」,仰天大笑三声,学足了戏文中曹操的模样,只可惜旁边少了个凑趣的,没人问一句:「将军为何发笑?」
其时图尔布青满腔愤怒,无可发泄,早已横了心,将生死置之度外,大声駡道:「中国小鬼,你使诡计捉住了我,不算英雄,要杀便杀,为何这般侮辱我?」韦小宝笑道:「我怎麽侮辱你了?」图尔布青怒道:「我…我如此模样,难道…难道还不是侮辱?」韦小宝笑道:「你的裤子,是谁脱下的?」这句话一问,图尔布青登时语塞,心想自己的衣服裤子都是给自己部属硬剥下来的,似乎不能怪在这小鬼将军头上。他狂怒之下,满睑胀得通红,疾冲面上,便要和韦小宝拚命。韦小宝身边四名亲兵抢出,四枝长枪明晃晃的枪尖对准了他胸膛小腹。
韦小宝道:「你投不投降?」图尔布青道「不降,你把我斩成肉酱,老子也是不降。」韦小宝提高声音,问罗刹官兵道:「你们投不投降?」众官兵都低下了头,默然不语。韦小宝指着西边的白旗,道:「投降的军官士兵,都站到那边去!」众官兵呆立不动,有些官兵心中想降,但见无人过去,便也不敢先去。
韦小宝道:「好,你们谁都不降,厨子出来!」亲兵队後走出十名厨子,上身赤膊,手执尖刀铁签,上前躬身听令。韦小宝对图尔布青道:「你们罗刹国中,有一味菜『霞舒尼克』,当年我在莫斯科吃过,滋味很是不错,现下我又想吃了!」转头对十名厨子道:「做『霞舒尼克』!」十名厨子应道:「得令!」便有二十名士兵推了十只大铁炉出来,炉中炭火烧得通红。罗刹官兵见了这等情状,面面相觑,不知这中国将军捣甚麽鬼。
韦小宝手一挥,便有二十名亲兵过去拉了十名罗刹兵过来。韦小宝以罗刹话喝道:「割下他们身上的肉来,烧『霞舒尼克』!」原来这「霞舒尼克」,便是以铁签穿了肉条,在火上烧烤,是罗刹国的第一名菜。
十名身材魁梧的厨子走到十名罗刹兵身前,将手中闪亮的尖刀高高举起,落将下来。十名罗刹兵一齐大声惨呼起来。亲兵将那十名罗刹兵拉到山坡之後,但见地下鲜血淋漓。十名厨子左手中的铁签上这时已串上一条条肉条,拿到炭炉烤起来。罗刹兵官相顾骇然,一片寂静之中,但听得炭火必剥作响,肉上脂油滴入火中,发出嗤嗤之声。
韦小宝叫道:「再拉十名罗刹兵过来,做『霞舒尼克』!」二十名亲兵又过去拉人。被拉到的十名罗刹兵中,有四人叫了起来:「投降,投降!」韦小宝道:「好!投降的拉到那边。」亲兵将降兵拉到白旗之下,便有人送上酒肉。四兵投降後,亲兵又去队裏另拉四名。那四兵眼见投降者有酒肉享受,不降的身上被割下肉来,烧成了「霞舒尼克」,虽没看见所割的是何部位,但见这些清兵的眼光老是在自己下体瞄来瞄去,实在徵兆不妙之至,心惊胆战之下,不由得也大呼:「投降!」先前倔强不屈的六兵这时气势也馁了,忍不住都叫:「投降」
既有人带头投降,余下众兵也就不逞刚勇,有的不等亲兵来拉,便走到白旗之下。片刻之间.千余名罗刹官兵都投降了,只剩下图尔布青一个,直挺挺的站在当地。
韦小宝道:「你降是不降?」图尔布青道:「宁死不降!」韦小宝道:「好!我放你回雅克萨。」吩咐洪朝率兵五百,护送他回雅克萨城。图尔布青只道自己如此倔强,这清军将军必定将自己杀了,居然肯予释放,实是大出意料之外,说道:「你既放我,把我衣服还来!」韦小宝笑道:「衣服是不能还的。」对洪朝道:「你将他送到雅克萨城下,传我将令,暂停攻城,牵了这个赤条条的罗刹将军绕着城墙走上三圈,然後放他入城。」洪朝接了将令,带兵押着图尔布青而去。
林兴珠道:「请问大帅,既捉了这罗刹将军何以又放了他?这中间的奥妙,还请大帅开导。」韦小宝笑道:「今日咱们打了这个大胜仗,你可知用的甚麽计策?」林兴珠道:「那是大帅的神机妙算,属下佩服得五体投地。」韦小宝摇头道:「这不是我的神机妙算,是皇上安排下的巧计。皇上说道,当年诸葛亮七擒孟获,计策很好,吩咐我学上一学。你看过『七擒孟获』的戏没有 ?就算没看过戏,总也听说书说过吧?诸葛亮叫魏延出战,只许败,不许胜,连败一十五阵,让孟获夺了七座营寨,引他冲进盘蛇谷,然後火烧藤甲兵。咱们今日使的,就是诸葛亮的计策。」
众将听了,一齐拜服。韦小宝又道:「皇上心地仁慈,说道谙葛亮火烧藤甲兵,太过残忍,以致折了寿算。罗刹兵若是投降,就饶了他们性命。」副都统郎坦道:「若不是大帅使那『霞舒尼克』之计,割了十名罗刹兵的肉来烧烤,吓得他们魂飞魄散,这些罗刹兵强悍之极,只怕也不肯投降。这条计策,可胜过讲葛亮了。」韦小宝笑道:「十名厨子身上早藏好了十条生牛肉,只不过在十名罗刹兵大腿上割了几刀,割得它们大叫大嚷。炭炉子裏烧烤的,却是上等牛肉,滋味如何,众位不妨尝尝。」众将纵声大笑,吩咐厨子呈上十条牛肉「霞舒尼克」,割切分食,果然又香又嫩,十分美味。
众将又问:「大帅既已捉到敌酋,却又放他回去,是不是也要七擒七纵,叫他从此不敢复反 ?」韦小宝道:「那倒不是。这一回事,我在北京时也是请示过皇上的。我说皇上是鸟生鱼汤,宽大为怀,咱们要不要也学学诸葛亮,捉到了罗刹元帅,放他七次?皇上说道:这就不对了。学诸葛亮须得活学活用,不能死学死用。孟获是蛮子的酋长,他说不反,就永远不反了。咱们捉到的只是罗刹元帅将军,他说不反,是不管用的,罗刹国的沙皇和女摄政王又会另派元帅,提兵来侵我疆界。」众将点头称是。韦小宝道:「探子报来,雅克萨的守兵十分凶悍,炮火厉害,咱们攻城的士卒死伤不少,却攻不进去。我放了这罗刹元帅回去,剥光了他,牵着他绕城三周,城裏的罗刹兵从此瞧他不起。他没了威风,以後发号施令,就不大灵光了。」
诸将齐声称是。林兴珠道:「是皇上吩咐,要剥光了那敌酋的衣服裤子吗?」韦小宝哈哈大笑,道:「皇上那能这麽胡闹?皇上只要我想法子长咱们自己官兵的志气,灭罗刹兵的威风。皇上说道:罗刹兵长得又高又大,全身是毛,好似野人一般,火器又十分犀利。上阵交锋之时,我军见到他们的蛮样,多半心中害怕,这锐气一失,打胜仗就难了。皇上说道:『小桂子,你花样很多,总之要我军上下,大家瞧不起蛮子兵。』我想来想去,也没有什尘好法子,有一晚上忽然想到我小时候赌钱的事。」
诸将均想:「你小时候赌钱,怎麽跟罗刹兵有关了?」韦小宝微笑道:「我小时候在扬州跟人家赌钱,输了之後,赌品不好,只管混赖,要打架就打,我也不怕。有一次却给人家整得惨了,那赢家捉住了我,剥下我的裤子抵数,让我光着屁回家,大街之上,人人拍手嘻笑。从此以後,我的赌品便长进了不少。」诸将一齐大笑。韦小宝笑道:「皇上说打仗之道要灵活变化,皇上只能指示方略大计,真的干起来要我自己动脑筋。我想当年我小小年纪,也怕人家剥裤子,这些罗刹兵岂有不怕之理?果然裤子一剥,大家都乖乖的投降了。」诸将齐声称赞,大为佩服。有的人心想:「这剥裤子的法子,连『孙子兵法』中也没有的,这一条『韦子兵法』,倒也厉害。」
当下韦小宝命罗刹降兵穿起清兵的衣甲,派了一名参将,带领两千清兵,押解降兵到北京去向皇帝献俘。大营中的师爷写了一道表章,说道抚远大将军韦小宝遵依皇上御授方略、旗开得胜,罗刹兵仰慕中华上国,洗心归顺,实乃我皇圣德格天,化及蛮夷云云。
当晓韦小宝下令大犒三军。次晨亲率诸军,来到雅克萨城。攻城的主将朋春入营禀报,城中炮火猛烈,难以近攻。韦小宝道:「咱们架起大炮,轰他妈的。」朋春传下令去,不多时东南西北炮声齐响,一炮炮打进城去。罗刹人经营雅克萨巳久,工事构筑十分坚固,兵将都躲在坚垒之中,清军炮火虽然轰坍不少房屋,但罗刹兵坚守不出,倒也奈何他们不得。
攻得数日,何佑率倾一千勇士,迫近爬城,城头上火枪一排排打将下来,清兵登时给打死了四五百人。朋春眼见不利,鸣金收兵。罗刹兵站在城头拍手大笑,更有数十名罗刹兵拉开裤子向城下射尿,极尽傲慢。
黑龙江将军萨布素大怒,亲自率军攻城。城头上一排枪射下,萨布索中枪落马,清军登时乱了。城门开处,数百名罗刹兵冲将出来。林兴珠率领藤牌手滚地面前,大刀挥舞,罗刹兵忙纵跃闪避。这队藤牌兵是林兴珠亲手教练,练熟了「地堂刀法」,在地下滚来滚去,左手以藤牌挡住敌人的火枪铅子,右手大刀将罗刹兵的腿一条条斩将下来。图尔布青见情势不妙,忙下令收兵。林兴珠将萨布索救了回来。萨布素右额中弹,幸好未深入头脑,受伤虽重,性命无碍。这一仗双方各有损折,还是清军死伤较多。
韦小宝带了军医亲去萨布素帐中疗伤,又重赏林兴珠之功。下令退军二十里安营,当晚在帐中会聚诸将,商议攻城之法。有的说藤牌兵今日立了大攻,明日再诱鬼子兵出城,以藤牌兵砍其鬼脚;有的说鬼子兵折了锐气,只怕不敢出战,不如筑起长垒,四下围困,将他们活活饿死,更有人说大可挖掘地道,从地底进攻。地道攻坡原是中国的古法,这一句话却提醒了韦小宝,想起雅克萨城本有地道,当年自己便曾在地道之中,抱住赤裸裸的苏非亚公主,如今这位公主已贵为摄政女王,执掌罗刹国的军政大权,自己却在这裏跟她部下的兵马打仗。又想:「倘若这时候她在雅克萨城中亲自指挥,我从地道裏钻将进去,爬上她床,一呀摸,二呀摸,摸得她全身酸软,这骚货非大叫投降不可。」
众将议论了一会,一见韦小宝沉吟不语,脸露微笑,只道他心中已有妙计,当即一齐住口,静候大帅吩咐,那料得到他此时心中所想的,却是如何抚摸苏菲亚公主全身是毛的肌肤,只见他双目似闭非闭,喃喃的道:「骚得很,有劲,吃她不消。」众将面面相觑,听大帅说道:「他妈的,一脚把我从床上踢了下来。」众将更是摸不着头脑,只听他又道:「这罗刹骚货虽然厉害,,老子总还是有对付她的法子。」朋春道:「大帅说得是。罗刹鬼子再厉害,咱们总还有对付的法子。」韦小宝一怔,睁开眼来,道:「咱们?你也来?」随即省悟,哈哈大笑,说道:「对,对!那地道太窄,只能容一个人爬进去,而且出口又在将军的房裏,料来这时候也早给堵死了。咱们须得另外挖过。」众将更是不知所云。韦小宝站起身来,说道:「众位将军的计策都很妙,咱们青龙、白虎,天门通吃。明儿一早,大家分别去筑长围、挖地道,同时又放大炮,再诱他们出战,派藤牌兵去斩鬼脚。」众将见自己所建议的计策都为大帅采纳,欣然出帐。次晨拂晓,众将各领部属,分头办事。朋春督兵挑土筑围,郎坦指挥放炮,何佑挖掘地道,洪朝率领五百士卒,向罗刹降兵学了些骂人的言语,在城下大声叫骂。只可惜罗刹人鄙陋无文,骂人的辞句有限,众兵声音虽响,含义却甚为平庸,翻来覆去也不过几句「你是臭猪」,「你吃粪便」之类,那及我中华上国的多采多姿,变化无穷?韦小宝听了一会,甚感无聊。罗刹兵昨日吃了斩脚的苦头,眼见清兵势盛,果然坚守不出,躲在城头女墙之後同駡。清军大炮的炮弹射入城中,却也损伤不大。要知当时的大炮火药装於炮筒之中,点火燃放,只是将铁弹铅弹射出,直接命中固能打得人筋折骨断,但如落在地下,便不足为患,不若後世的炮弹中藏有炸药,爆炸时杀伤方多。
附近百姓十多年来惨遭罗刹兵虐杀,家破人亡的不知凡几,得知皇上发兵来打罗刹鬼兵,无不大喜若狂,这时有的提了酒食来慰问官军,有的拿了锄头扁担,相助构筑土围。讯息传将出去,连数百里外的百姓也都来助攻。图尔布青在城头上望将下来,但见人头如蚁,纷纷的挑土筑围,城外的一条长围越筑越高,其势已非被困死不可,这时只盼西方尼布楚城中的罗刹兵前来救援,内外夹攻,才有胜望。他那知康熙早料到了这一着,已另遣一队骑兵向尼布楚的罗刹兵佯攻,作为牵制。尼布楚的守将每日裏也在盼望图尔布青带兵前来救援。总算罗刹兵枪炮可以及远,清兵不敢逼近攻城。雅克萨城是罗刹向东方经营的基地,罗刹人野心勃勃,准拟占了黑龙江、松花江一带广大土地後,更向南侵,将整个中国都收归版图,要千千万万人尽皆臣服,成为农奴,因此雅克萨城墙坚厚,城中弹药充足,粮草堆积如山,就是困守三年五载,也不处匮乏。城中开凿深井,饮水无缺。图尔布青怕城裏的中国人作乱内应,都拉到城墙上杀了,将尸首抛下城来。城外的中国人见了,无不愤恨叫骂。
这时地道已渐渐掘到城边。韦小宝心想鹿鼎山是皇帝龙脉的所在,若是掘断龙脉,害死了康熙,那可大大不妥,下令地道不可掘进城中,只须在地墙下埋藏炸药,炸毁城墙,大军便可冲入。不料这一日城中几口井忽然水涸,图尔布青善於用兵,得报後凝神一想,料知敌军在挖掘地道,以致地下水源从地道中流了出去,当下测定了方位,在清兵地道上施放炸药,轰的一声大响,将挖倔地道的清兵炸死了百余人。地道也即堵死。
雅克萨城一时攻打不下,天气却一天冷似一天。这极北苦寒之地一入秋季便已冷得非同小可,到得冬季,那更是滴水成冰,稍一不慎,防护欠周,鼻子耳朵往往便冻得掉了下来,至於指头僵落,手脚冻腐,那更是常事。下得数天大雪,助攻的众百姓已然抵受不住,纷纷向官军告别,说道明年初夏开冻,再来助攻,又劝官军向南退兵,以免冻僵在冰天雪地之中。萨布素、郎坦等军官久驻北地,均知入冬之後局面十分凶险,若是晚上遇上寒潮侵袭,一夜之间官兵冻死一半也非奇事。罗刹兵住在房屋之中,墙垣挡得住寒气,清军却宿於野外营帐,纵然生火,也是无济於事。
韦小宝心想皇上派我出征,连一个城池也攻不下,却要退兵,未免太过脓包,犹疑得数天,始终拿不定主意,部将来报,有数十名伤卒受不住寒冷而冻死了。韦小宝正自气沮,忽有圣旨到来。
康熙上谕说道:「抚远大将军韦小宝出师得利,殊堪嘉尚。今已遣罗刹降将奉领大清敕书,前赴莫斯科宣谕罗刹君主,嘱其罢兵退师,两国永远和好。比来天时严寒,兵将劳苦,露宿冰雪,朕心恻然。韦小宝可率师南退,驻爱珲、呼玛尔二城休兵养士,来春罗刹兵如仍顽抗不服,再行进军,一举荡平,兹赐抚远大将军暨所属将军、都统、副都统以下官兵衣被、金银、酒食有差。诸统兵将军须遵体朕意,爱护士卒,不贪速功,王师北征,原为护民,而兵亦民也。钦此。」
韦小宝和诸将接旨谢恩。
诸将都说万岁爷爱惜将士,皇恩浩荡,只是想到这一撤围,不免前功尽弃,心中又都感可惜。传旨的钦差到各营去宣旨颁赏,士卒登时欢声雷动。
次日韦小宝令萨布素率兵先退,又令何佑与林兴珠率军断後,罗刹兵若敢出城来追,便杀他个落花流水。
罗刹兵见清兵撤退,城中欢呼之声大作,数百名罗刹兵又站在城头向下射尿。韦小宝大怒,下令众军一齐向着城头小便。清军万屎齐发,倒也壮观。城上城下,轰笑声叫骂声响成一片。只是罗刹兵居高临下,尿水射得到城下,清军却射不上去,这一塲尿仗却是输了。城墙遍地是尿,寒风一吹,顷刻间结成一层黄澄澄的尿冰。
韦小宝是少年人心性,这一口气咽不下去,指着城头「辣块妈妈」的大骂。前来宣旨的钦差劝道:「罗刹兵野兽一般,大帅不必跟他们一般见识。」韦小宝道:「不行,输得太失面子!」 吩咐取水龙来。那水龙是救火之具,军队中防备失火,行军扎营,必定携带。亲兵拉了十余架水龙到来,韦小宝吩咐拖上土垒,其时江水结冰,无水可用,於是下令火夫在大锅中烧融冰雪,将热水倒入水龙。韦小宝拉开裤子,在热水中撒了一泡尿,喝令亲兵:「向城头射去!」
众亲兵见主帅想出了这条妙计,俱都雀跃,一齐奋勇,扳动水龙上的杠杆,一放一压,水管中的热水便笔直向城头射去。众亲兵大叫:「韦大帅赐罗刹鬼子喝尿!」热水冲到,罗刹兵纷纷叫骂闪避。诸将有的暗叫:「胡闹」,有的要讨好大帅凑趣,在旁大声叱暍助威。只是天时实在太冷,水龙中的热水过不多时便结成冰,又得再加热水。
韦小宝赢一场尿仗,兴高采烈,自夸自赞:「诸葛亮火烧盘蛇谷,韦小宝尿射鹿鼎山。那是一般的威风!」突然间一怔,双目瞪视,呆呆的出神,「哇」』的一声大叫,跳了起来,哈哈大笑,叫道:「妙极,妙极!」副都统郎坦在旁赞道:「大帅这一泡尿,大大折了罗刹鬼子的锐气。」
韦小宝吩咐击鼓升帐,聚集诸将,问道:「咱们营裏共有多少水龙?」一名掌管军需的参将,禀道:「启禀大帅,共有一十八架。」韦小□皱眉道:「太少,太少!怎么不多带一些?」那参将应道:「是!」心想:「军营中失火之事并非常有,一十八架水龙也已够了。」韦小宝道:「我要一千架水龙应用,即刻差人去附近城镇征调,几时可以齐备?」
当地是极北边陲,地广人稀,最近的城镇也在数百里外,所有城镇又都贫乏得紧,寥寥数百户人家,与中原的大不相同,未必就有水龙,要征集一千架水龙,那是决计无法办到。那参将脸有难色,道:「启禀大帅,一千架水龙,在关外恐怕找不到,得进关,往北京天津赶运过来。」韦小宝怒道:「放屁!去北京天津调水龙,那得多少时候?打仗的事,半天也耽搁不起!」那参将喏喏连声,脸色大变,心想:「这一下我的脑袋可要搬家了。」
那钦差坐在一旁,忍不住劝道:「大帅,你的贵尿已经射上了罗刹人城头。这个……这个贵精不贵多,咱们这一仗已经赢了。以兄弟浅见,似乎可以穷寇……穷寇莫射了。」
韦小宝摇头道:「不成!没一千架水龙,办不了这件大事。」那钦差心想:「你这大帅也胡闹,这射尿斗气之事,偶一为之,开开玩笑。那也无伤大雅,岂能大张旗鼓的来干?少年皇帝爱用少年将军,他们君臣投缘,旁人也不敢多嘴。但如闹得太过不成体统,未免贻笑天下。」欲待再劝,却听韦小宝道:「众位将军,那一位能想出妙计,即刻调到一两千架水龙,那是一件莫大的功劳。」
朋春道:「请问大帅,要这一千架水龙,是用来…用来射尿上城吗?」韦小宝笑道:「咱们有了一千架水龙,若是用来射尿上城,那里又有这许多人来拉尿?一百万兵也不够啊。」朋春笑道:「正是。属下蠢得很,要请大帅指示。」韦小宝笑道:「刚才我见本帅的贵尿射上城头,立即结成了冰。倘若咱们用一两千架水龙连日连夜的将热水射进城去,那便如何?」
众将一怔之下,脑筋较灵的数人先欢呼了起来,跟着旁人也都明白了,大帐之中欢声如雷,众将齐叫:「妙计,妙计!水漫雅克萨,冰冻鹿鼎山!」过得片刻,欢声渐止,有人便道:「就算要到北京、天津去调,那一千架水龙也要连夜赶运过来。」当时便有数名副将、佐领自告奋勇,讨令去徵集水龙。
洪朝职位低微,排班站在最後,这时躬身说道:「启禀主帅,末将有个浅见,讲主帅定夺。」韦小宝道:「你说吧!」洪朝道:「末将是福建人,家乡地方很穷,造不起水龙,乡村中失了火,大家便用竹筒水枪救火。那竹筒水枪,是用一根粗大毛竹打通了,末端开一个铜钱大的小孔,另一端用一条木头活塞插在竹筒之中。救火之时,将水枪的小孔浸在水裏,活塞後拉,竹筒裏便吸满了水,再用力推动活塞,水枪裏的水就射出去了。」韦小宝嗯了一声,凝思这水枪之法。
何佑道:「启禀主帅,这水枪可大可小,卑职小时候,跟同伴玩耍,用水枪射人,倒也有趣。就可惜这一带没大毛竹,要装大水枪,这种大竹筒也得过了江长才有。」韦小宝问洪朝道:「你有什麽法子?」洪朝道:「末将心想,这一带大毛竹是没有的。大松树、大杉树却多得很。咱们将大树砍将下来,把中间剜空了,就可做成大水枪。」韦小宝道:「要剜空大松树的心子,可不大容易吧?」
一名姓班的副将是山西木匠出身,说道:「启禀主帅,这事倒不难办。先将大木材锯成两个半片,每一爿中间挖成半圆的形状,打磨光滑,然後将两个半爿合了起来,木材中间就是空心的一个圆洞了。两个半爿并凑之时,若要考究,就用笋头,如果是粗功夫,那么用大铁钉钉起来也成了。」韦小宝大喜,叫道:「妙极!做这麽一枝大水枪,要多少时候?」班副将道:「小将自己动手,一天可以造得一枝,再赶夜工,可以造得两枝。」韦小宝皱眉道:「太慢,太慢。你到各营去挑选帮手大家一起干,你做师父,即刻便教徒弟。这是粗活,既不是新娘子的红漆马桶,也不是财主家裏定造的棺材。水枪外的树皮也不用剥去,只要能射水入城,那就行了。众将官,大夥儿马上动手,伐木来造水枪吧!」
众将得令,分带所属士兵,即时出发,去林中砍伐木材。
关外遍地都是松杉,额尔古纳河一带处处森林,百年以上的参天乔木也是不计其数,清兵大军出动,不到半天便伐了数千株大木材来。军中士兵本来做过木匠的有一百多人,班副将调集在一起,再找了四五百名手艺灵巧的士兵相助,连夜开工,赶造水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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