笫一○二回 义婢救主
韦小宝紧紧搂住了她,问道:「逃到那裏去 ?」双儿道:「咱们溜到船尾,划了小艇上岸,他们就算发觉了,也追不上。」韦小宝大喜,道:「妙计,妙计!啊哟,那个道士呢?」双儿道:「已给我点了穴,动不得啦。」
两人悄悄溜出舱来。一阵冷风扑面,韦小宝全身几要冻僵,忙转身入舱剥下无根道人身上的道袍,裹在身上。其时铅云满天,星月无光,大雪仍是下个不止。两人溜到後梢,耳听得四下无声,船已下锚,连掌舵的舵手也都入舱睡了。双儿拉着韦小宝的手,一步步走到船尾,低声道:「我先跳下去?你再下来!」提一口气,轻轻跃入了系在船尾的小艇。须知大船吃水甚深,难以靠岸,因此一切大船必带小艇,以备上岸登陆,又或大船遇到风险,小艇可作救生逃命之用。双儿轻功极佳,落艇无声。韦小宝向下一望,黑沉沉地有些害怕,当即闭住眼睛,涌身一跳。双儿提起双掌,托住他背心後臀,在艇中转了个圈子,卸去了落下的力量,这才将他放下。
便在此时,忽听得船舱中有人叫道:「甚麽人?」正是洪教主的声音。韦小宝和双儿都是大吃一惊,伏在艇底,不敢作声。忽听得察的一声,舱房窗子中透出了火光,双儿知道洪教主已听见声息,点火来查,忙提起艇中木桨,入水扳动。只扳得两下,洪教主已在大声呼喝:「是谁?不许动!」跟着小艇一晃,却不前进,原来心慌意乱之中,竟忘了解开系艇的绳索。
韦小宝急忙伸手去解,触手冰冷,却是一条铁链系着小艇,只听大船中好几人都叫了起来:「白龙使不见了!」「这小子逃走了!」「逃到那裏去了?快追,快追!」韦小宝拔起匕首,用力一刀,当的一声,斩断铁链,小艇登时冲了出去。这一声响,洪教主、高矮二尊者、无根道人、陆高轩等一齐奔向船尾。冰雪光芒反映之下,见到小艇离大船已有数丈。洪教主大怒,一伸手,在船边上抓下一块木头,使劲向小艇掷去。他内力虽强,但木头终究太轻,飞到离小艇两尺之处,拍的一声,掉入了海中。初时陆高轩、无根道人等不知教主用意,不敢擅发暗器,只怕伤了白龙使,反而受责,待见教主狂怒之下,随手抓下船舷上的木块掷击,才明白他心思,身边带有暗器的便即取出发射。只是这麽暖得片刻,小艇又向前划了两丈,寻常细小暗器都难以及远,偏生弓箭、钢镖、飞蝗石等物又不就手,众人发出的袖箭、毒针等物纷纷都跌入了海中。
高尊者说道:「这小子狡猾得紧,我早知他不是好人,早就该一刀杀了。留着他自找麻烦。」洪教主本已怒极,听了高尊者这几句风凉话,显有讥刺自己见事不明之意,左手一伸,抓住他後颈,叫道:「快去给我捉他回来。」左手一举,已将高尊者提在空中,右手抓住了後臀,喝道:「快去!」双臂向後一拖,全身内力都运到了臂上,往前一送,高尊者一个肉球般的身子登时便如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直向韦小宝的小艇冲来。双儿拚力划桨。韦小宝大叫:「啊哟,不好!人肉炮弹打来了!」叫声未毕,扑通一声,高尊者已掉在海中。
他落海之处与小艇只相差数尺,足见洪教主这一掷,力道实是大得异乎寻常。高尊者一涌身,左手巳抓住了艇边。双儿举起木桨,用力击下,正中他脑袋。高尊者忍痛,只哼了一声,右手又已抓住艇边,双儿大急,用力再击了下去,拍的一声大响,木桨断为两截,小艇登时在海中打横了。高尊者头脑一阵昏晕,摇了摇头。韦小宝匕首一划,高尊者左手五根手指齐断,剧痛之下,再也支持不住,右手松开,身子在海中一探一探,高声大叫大骂。
双儿拿起剩下的一柄桨,用力扳动,小艇又向岸边驶去。驶得一会,离大船已远,眼见是追不上了。大船上只有一艘小艇,洪教主等人武功再高,在这寒冷彻骨的天时,也不敢跳入水中游水追来,何况人在水中游泳,再快也追不上船艇。
韦小宝拿起艇底的一块木板,帮着划水。隐□□□(顶峰按:此处缺字,1454。修订本为:隐听得大船上众人恕声叫骂,又过了一会,北风终于掩没了众人的声息。韦小宝吁了口气,)说道:「谢天谢地,终於逃了出来。」两人划了大半个时辰,这才靠岸。
双儿跳入水中,海水只浸到她膝盖,拉了艇头的半截铁链,将小艇扯到岸旁,说道:「行了!」韦小宝涌身一跳,便上了岸,叫这:「大功告成!」双儿嘻嘻一笑,退开几步,笑道:「相公,你别胡闹。咱们可得快走,别让洪教主他们追了上来。」韦小宝吃了一惊,皱起眉头,道:「这是甚么鬼地方?」四下一望,但见白雪皑皑的平原无边无际,黑夜之中也瞧不见别的东西。
双儿道:「我也不知这是甚麽地方,相公,你说咱们逃去那裏才好?」她武功虽此韦小宝强得多,脑筋可不及他了。但韦小宝冷得只是索索发抖,脑子似乎也冻结了,竟是想不出计策来,骂道:「他奶奶的,都是方怡这死妞儿不好,害得我们冻死在这雪地裏。」双儿道:「咱们走罢,走动一会,身子便暖和一些。」两人手携着手,便向雪地中走去。那雪已积了一尺来厚,一步踏下去,把整条小腿都淹没了,跨步踏脚,甚是艰难。
韦小宝走得虽然辛苦,但想洪教主等人神通广大,定有法子追上岸来。这雪地之中,脚印如此之深,又逃得到那裏去?就算逃出了几天,只怕还是会给他们追到,因此上片刻也不敢停留,不住赶路。问起双儿何以会在船中。原来那日他见到方怡,赶遍去叙话,双儿便跟随在後。待得他失手遭擒,人人都注目於他,双儿十分机灵,立即在後梢躲了起来。这艘战船是洪教主等人从清兵手中夺过来的,船上尚有不少骁骑营官兵,她本来穿的是骁骑营官兵的服色,混在官兵之中,谁也没有发觉。直到战船驶到岸边,她才半夜裏出来相救。
韦小宝大赞她聪明机灵,说道:「方怡这死妞老是骗我害我,双儿这乖孩子总是救我的命。我不要她做老婆了,要你做老婆。」双儿本来握着他的手,一听到这句话,忙放开他的手,躲开几步,说道:「我是你的小丫头,自然一心一意服侍你。」韦小宝道:「我有了你这个小丫头,真是前世敲穿了十七廿八个大木鱼,念熟了三七廿一部高王经,今生才有这样的好福气。」双儿格格娇笑,说道:「你总是有话说的。」
走到天明,离海边巳远,回头一望,雪地两排清清楚楚的脚印,远远的伸展了开去。再向前望。那平原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洪教主等人虽然还没有追来,但看来也不过是迟早之间而巳。韦小宝心中发愁,说道:「咱们就算再走十天十晚,还是会给他们追上了。」双儿指着右侧,说道:「那边好像有些树林,咱们走进了林中,洪教主他们就不易找了。」韦小宝道:「如果是树林就好了,不过看起来不大像。」
两人对准了那一团高起的雪丘,奋力快步走去,走了一个多时辰,已经看得清楚,只不过是大平原上高起的一座小丘,并非树林。韦小宝道:「到了小丘之後瞧瞧,或许有地方可以躲藏。」他走到这时,已是气喘吁吁,十分吃力。
又走了半个时辰,来到小丘之後,只见仍是白茫茫的一片,就如是一座大雪海一般,更无可以躲藏之处。韦小宝又疲又饿,倒卧在雪地之中,说道:「好双儿,你若不给我抱抱,亲个嘴儿,我是再也没力气走了。」双儿红了脸,欲待答应,又觉此事十分不妥,正迟疑问,忽听得身後忽喇一响。
两人回过头来,见是七八只大鹿,从小丘那边转将出来。韦小宝喜道:「肚子饿死啦,你有没法子捉只鹿来,杀了烤鹿肉吃。」双儿道:「我试试看。」突然间飞身扑出,向几头大鹿冲去。那知这些梅花鹿四腿极长,奔跃如飞,一转身便奔出数十丈,再也追赶不上。双儿摇了摇头,说道:「追不上的。」
这些梅花鹿却也并不怕人,见双儿止步,又回过头来。韦小宝道:「咱们躺在地下装死,瞧这些鹿儿过不过来。」双儿笑道:「好,我就试试看。」说着便躺在雪地之中。韦小宝道:「我已经死了,我的老婆好双儿也已经死了。我们两个都已经埋在坟墓之中,再也动弹不了,我跟好双儿生了八个儿子,九个女儿。他们都在坟前大哭,大叫我的爹啊,我的妈啊,我的妈啊………」双儿噗哧一笑,一张小脸羞得飞红,说道:「谁跟你生这麽多儿子女儿!」
韦小宝道:「好!八个儿子,九个女儿太多,那么各生三个吧!」双儿笑道:「不……」只见几头梅花鹿果然走到两人身边,似乎十分好奇。原来动物之中,鹿的智慧甚低,远远不及犬马狐狸,所以成语中有句话道「蠢如鹿豕」。这些梅花鹿低下头来,到韦小宝和双儿的脸上嗅嗅,叫了几声。韦小宝叫道:「动手!」一跃而起,坐了上鹿背,双手紧紧搂住鹿颈。双儿轻轻巧巧的也跃上了一头梅花鹿之背。
群鹿受惊,撒蹄奔跃。双儿叫道:「你用匕首杀鹿啊。」韦小宝道:「不忙杀,骑鹿逃命,洪教主便追不上了。」双儿道:「是,是。不过可别失散了。」她担心两头鹿一往东窜,一向西奔,那就糟糕,幸好梅花鹿性喜合群,八头大鹿聚在一起奔跑,奔得一会,又有七八头大鹿过来合在一起。这些鹿儿身高腿长,奔跑起来不输於骏马,只是骑在鹿背,巅簸极烈。
群鹿向着西北一口气冲出数里,这才缓了下来。背上有人的两头鹿用力跳跃,想将二人抛下,但韦小宝和双儿紧紧抱住了鹿颈,说甚麽也抛不下来。韦小宝叫道:「一下鹿背,再上去可就难了,咱们逃得越远越好。这叫做大丈夫一言既出,活鹿难追。」
这一日两人虽然饿得头晕眼花,仍是紧紧抱住鹿颈,抓住鹿角,任由群鹿在茫茫无际的雪原中奔驰。两人知道鹿群多奔得一刻,便离洪教主等远了一些,少了一分危险。傍晚时分,鹿群进了一座森林之中。韦小宝道:「好啦,下来罢!」拉出匕首,一刀割断了胯下雄鹿的喉头。那头鹿奔得几步,摔倒在地。双儿道:「一头鹿够吃的了。我那头鹿饶了吧。」从鹿背上跃将下来。
韦小宝筋疲力尽,全身骨骼便如要散将开来,躺在地下只是喘气,爬在雄鹿颈边,将嘴巴对住了创口,骨嘟骨嘟的喝了十几口热血,叫道:「双儿,你来喝。」这许多鹿血一入肚,登时精神为之一振,过得片刻,身上慢慢感到了暖意。
双儿喝过鹿血後,用匕首割了一条鹿腿,拾了些枯枝,生火烤将起来,说道:「鹿啊鹿,你救了我们性命,我们反而将你杀来吃了,实在对不住得很。」两人吃过烤鹿腿後,更是兴高采烈。韦小宝道:「好双儿,我跟你在这树林中做一对猎人公、猎人婆,再也不回北京去啦。」
双儿低下了头,说道:「相公到那裏,我总是跟着服侍你,你回到北京做大官也好,在这裏做猎人也好,我总是你的小丫头。」韦小宝眼见火光照射在她脸上,红扑扑地娇艳可爱,笑道:「那么咱们是不是大功告成了呢?」双儿「啊」的一声,一跃上了头顶松树,笑道:「没有,没有。」
当晚两人蜷缩在火堆之旁,睡了一夜。次日醒来,双儿又烧烤鹿肉,两人饱餐了一顿,剥下鹿皮,给韦小宝做了一件鹿皮衣衫。他的帽子昨日跨在鹿背上奔驰之时早巳掉了,双儿又用鹿皮给他做了一顶。韦小宝道:「昨日奔了一天,洪教主他们是不容易寻到我们了,不过还是有点危险,最好骑了梅花鹿再向北奔得三四天,那麽我韦教主跟你双儿夫人就仙福永享,寿与天齐了。」双儿笑道:「甚麽双儿夫人的,可多难听?再要骑鹿,那也不难,这不是鹿群过来了吗?」
果然见到二十余头大鹿小鹿自东边踏雪而来,伸高头颈,吃着树上的嫩叶。这森林中人迹罕至,群鹿见了二人竟是毫不害怕。双儿道:「这些鹿儿和善得很,最好别多伤他们性命。昨天这头大鹿,已够我们吃得十几天了。」将死鹿斩成数块,鹿皮索儿绑了起来,与韦小宝二人分别负在背上,慢慢向群鹿走去。韦小宝伸手抚摸一头大鹿,那头鹿转过头来,舐舐他脸,毫无惊惶之意。韦小宝叫道:「啊哟,这鹿儿跟我大功告成。」双儿格的一笑,说道:「你先骑上去吧。」两人纵身上了鹿背,两头鹿才吃惊纵跳,向前疾奔。 鹿群始终是在密林之中奔跑。韦小宝知道骑鹿不难,骑了两个多时辰,便和双儿跳下地下,放了鹿群自去。两人认定方向,只须是向北而行,总是和洪教主越离越远。如此在密林中骑鹿而行,过了十余日。有时遇不上鹿群,便缓缓步行,肚饿了便吃烤鹿肉。两人全身原来的衣衫,早在林中给荆棘勾得破烂不堪,都已换上了双儿新做的鹿皮衣帽,连鞋子也是鹿皮做的。这一日出了大树林,忽听得水声轰隆,走了一会,便到了一条大江之畔,只见江中水势汹涌,流得甚急。两人在密林中躭了十几日,陡然见到这条大江,不禁胸襟为之一爽。沿江向北走了几个时辰,忽然见到三名身穿兽皮的汉子,手持锄头铁叉,看模样似是猎人。韦小宝好久不见生人了,一见之下,心中大喜,忙迎上前去,说道:「这位大哥,你们到那裏去啊?」
一名四十来岁的汉子道:「我们上牡丹江赶集去,你们又去那裏?」他说话的口音甚是怪异,韦小宝道:「啊哟,牡丹江是向那边去吗?我们走错了,跟着三位大哥去,那是再好不过。」当下和三人并排而行,有一搭没一搭的撩他们说话。原来三人是通古斯人,以打猎挖参为生,常到牡丹江赶集,跟汉人做生意,所以会说一些汉话。
到得牡丹江,却是好大一个市集。韦小宝一摸身边,幸好有几两银子,当下便去一家酒铺,邀了三个通古斯人喝酒。正饮之间,忽听得桌隣上有人说道:「你这条棒槌儿,当然也是好得很了,不过前年我在呼玛尔窝集山挖到的那条,起码比你这条还老上五十年………」韦小宝和双儿一听到「呼玛尔窝集山」的名字,心中都是一凛,对望了一眼,齐向说话之人瞧去,只见是两个老汉,手中正在把玩一条人参。
韦小宝从身边取出一锭银子,交给酒店的酒保,吩咐多取酒肉,再切一大盘熟牛肉,打两斤白酒,送去隣桌。两名老参客大为奇怪,不知这小猎人何以如此好客,当下连声称谢。韦小宝过去敬了几杯酒,以他口才,三言两语之间便打听到了呼玛尔窝集山的所在,原来此去向北,尚有数千里之遥。韦小宝把双儿叫了过去,要她说了些地图上其余的山川名字。两名老参客一一指点,方位远近,果与地图上所载丝毫不错。
酒醉饭饱之後,与通古斯人及参客别过,韦小宝寻思:「那鹿鼎山原来离此地还有数千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妨就去将宝贝掘了来。」其实掘不掘宝,他倒并不怎么在乎,内心深处,实在是害怕跟洪教主、高尊者一夥人遇上。洪教主等人在南,若是再往北数千里,洪教主是无论如何找不到自己了,又想:「我跟双儿在荒山野岭裏等他十年八年,这洪教主非死不可,难道他真的还能寿与他妈的天齐?」
他身边带的银票不少,当下雇了大车,与双儿一路向北。他生怕给洪教主追上,仍是穿了鹿皮衣帽,用煤灰涂黑了脸,就算追上了,也盼望他认不出来。大车之中,跟双儿谈谈说说,偶尔「大功告成」,倒也其乐融融。
坐了二十余日大车後,越是向北,越加寒冷,道上冰封雪积,大车已不能通行。两人改乘马匹,到得後来,连马也不能去了,便在密林雪原中徒步而行。好在韦小宝寻宝为名,避难是实,眼见穷山恶水,四野无人,心中越觉平安,双儿记心甚好,依循地图上所绘方位,慢慢向北寻去,遇到猎人参客,便打听地名,与图上所载印证。
地图上有八个颜色小圈,那便是鹿鼎山的所在,地当两条大江合流之处,这一日算来相距已经不远。两人在一座大松林中正携手而行,突然之间,东北角上砰的一声大响,却是火器射击之声。韦小宝惊道:「啊哟不好,洪教主追来了。」忙拉着双儿,躲入了树後的长草丛中,接着听得十余人呼喝号叫,奔将过来,跟着又有马蹄声音。
韦小宝所害怕寸只是洪教主追来,将他擒住,抽筋剥皮,这时听声音似与洪教主无关,稍稍放心,从草丛中向外望去,只见十余个通古斯猎人狂呼急奔。忽听得砰砰砰之声不绝,数名猎人摔倒在地,滚了几滚,便即死去,身上渗出鲜血。韦小宝握住双儿的手,心想:「这是外国鬼子的火枪啊。」马蹄声响,七八骑马冲将过来,马上所乘果然都是黄须碧眼的外国官兵,一个个身材魁梧,神情凶恶,手中有的提着弯刀,有的拿了火枪,举刀乱砍,片刻之间,便将余下的通古斯猎人尽数砍。这些外国兵哈哈大笑,跳下马来,搜检猎人身上的物事,取去了几张貂皮,六七只银狐,叽哩咕噜的说了一阵,上马而去。
韦小宝和双儿只吓得面如上色,耳听得马蹄声远去,这才慢慢从草丛中出来,看众猎人时,已没一个活口。两人面面相觑,从对方眼睛之中,都看到了恐惧之极的神色,韦小宝低声道:「这些外国鬼子是强盗。」双儿道:「比强盗还要凶狠,抢了人家东西,还杀人。」韦小宝突然想起一事,说道:「怎么会有外国强盗?难道吴三桂已经造反了吗?」
他知吴三桂和罗刹国有约,云南一发兵,罗刹国就从北进攻,此刻突然见到许多外国兵,莫非数十日来不闻外事,吴三桂已经动手了?想到吴三桂手下兵马众多,不禁为小皇帝担忧,望着地下的一具具尸体,心中只是发愁。
双儿叹了口气,说道:「这些猎人真是可怜,他们家裏的父母妻子,这时候正在等他们回去呢。」韦小宝唔了一声,突然说道:「我要见小皇帝去。」双儿大为奇怪,道:「见小皇帝?」韦小宝道:「不错。吴三桂起兵造反,小皇帝一定有许多话要跟我商量,就算我想不出甚麽主意,说话跟他解解闷也是好的。咱们就赶回北京去。」双儿道:「鹿鼎山不去了?」韦小宝道:「这次不去了,下次再去。」
要知他虽然贪财,但积下的金银财宝已经说甚麽也花不完,一想到那鹿鼎山与小皇帝的龙脉有关,实在不想去真的发掘,只怕一掘之下,就此害了小皇帝的性命。他找出八部四十二章经中的碎纸,将之拚凑成图,查知图上山川的名字,一直很是热心,但真的来到鹿鼎山,心中忽然隐隐的害怕起来,只吩找个甚么藉口,离开越远越好。其实若说全是为了顾全对康熙的义气,却也未必,只是「鹿鼎山掘宝」这件事实在太大,他身边只有双儿一人,事到临头,不免胆怯,倘若带着数千名骁骑营官兵,说不定已经叫:「他奶奶的,兵发鹿鼎山去者!」
双儿没甚麽主意,自然唯命是从。韦小宝道:「咱们赶回北京,可别跟外国强盗撞上了,还是沿着江边走,瞧有没有船。」当下穿出树林,折向东行。走到下午,已到了大江之畔,远远望见有座城寨。韦小宝大喜,心想:「到了城中,雇船也好,乘马也好,有钱就行。」当下快步走去。
行出数里,又见到一条大江,自西北婉蜒而来,与这条波涛汹涌的大江会合。双儿忽道:「相公,这便是阿穆尔河跟黑龙江了,那………那………那裏便是鹿鼎山啊。」说着伸手指着那座城寨。
韦小宝道:「你没记错么?这可巧得很了。」
双儿道:「地图上的的确确是这样画的,不过图上只是八个颜色圈儿,却没说有座城寨。」韦小宝道:「鹿鼎山上有座城寨,真是怪得紧。我看这座城子不大靠得住,咱们还是别去。」双儿道:「甚麽不大靠得住?」韦小宝道:「你瞧瞧,城头上有朶妖云,看来城中有个大大的妖怪。」双儿吓了一跳,忙道:「啊哟!我是最怕妖怪的了,相公,咱们快走。」
便在此时,只听得马蹄声响,数十骑马沿着大江,自南而来。四周都是平原,无处可以躲藏,韦小宝一拉双儿,两人从江岸滚了下去,缩在水边的大石之後。过不多时。便见一队马队疾驰而过,马上乘者都是外国官兵。韦小宝伸了伸舌头,眼望着这除外国兵走进城寨去了,说道:「可不是吗?我说这座城子不大靠得住,果然不错,原来这不是妖云,是外国番云。」
双儿道:「咱们好容易找到了鹿鼎山,那知道这座山却教外国强盗占了。」韦小宝「啊哟」一声,跳起身来,叫道:「糟糕,糟糕!」双儿见他脸色大变,忙问:「怎么样?」韦小宝道:「外国强盗一定知道了地图中的秘密,否则怎么会找到这裏?这批宝藏和龙脉可都不保了。」
双儿从没听他说过宝藏和龙脉之事,但那幅地图砌得如此艰难,也早想到鹿鼎山必定事关重大,眼见他眉头深皱,劝道:「相公,既然给外国兵先找到了,那也已没法子啦。这些外国强盗有火器,凶恶得紧,咱们两个斗不过的。」韦小宝叹了口气,道:「这可奇怪了,咱们的地图拚成之後,过不了几天就烧了,怎会泄漏了机密?这个………啊哟,笨蛋,笨蛋………」说着伸手连打自己脑袋。
双儿拉住他手,柔声道:「相公,你怎么啦 ?」韦小道:「凑成了那幅地图之後,我怕有人来偷看,命陆高轩与矮尊者两个保护你,定是这两个家伙暗中偷看了。」双儿「啊」的一声,道:「这就对了,我睡着之後,他们一定偷看过了。」韦小宝笑道:「你这样美貌的小丫头,睡着之後,这两个老色鬼一定偷看过了。」双儿呸的一些,笑道:「我说他们偷看地图。」
韦小宝嘻嘻一笑,心下却在盘算:「陆矮二人偷看了地图,前来报告洪教主,洪教主却为甚麽去跟罗刹鬼子说?他知道这是宝藏的所在,为甚麽不独吞?这中间定有古怪。这些外国强盗是否已掘了宝藏,破了小皇帝的龙脉,那非得查个明明白白不可。」但想到适才外国兵在树林中杀人的凶残模样,不由得打个寒噤,沉吟道:「我想去鹿鼎山探查一番,就是太过危险,要想个甚么法儿才好。」双儿道:「咱们等到天黑才去,不易给鬼子发觉。」韦小宝点头称是。
两人吃了些鹿肉乾,便躺在江岸边休息,专到二更时分,悄悄走向城寨。四下裏寂静无声,这一晚月色甚好,望见那城寨是用大木材建成,方圆着实不小,决非一朝一夕之功。韦小宝心想:「这城寨早就建在这裏了,不会是罗刹人得了洪教主的通知之後,再到这裏来建城。」眼见自己和双儿的影子映在地下,不禁栗栗危惧,暗想城头若有罗刹兵守着,几枪打来,韦小宝变成韦死宝了。当下扯了扯双儿的手,伏低身子,察看动静。只见城寨东南角上有一座小木屋,窗子中透出火光,看来是守兵所住。韦小宝在双儿耳边低声道:「咱们过去先将守兵杀了。」双儿点点头,两人慢慢的向那木屋爬去。
刚到窗外,忽听得屋内传出几下女子的笑声,笑得甚得淫荡。韦小宝和双儿对望一眼,均感奇怪:「怎么这裏有女人?」韦小宝伸眼到窗缝上去张望,但当地天寒风大,窗缝塞得密密的,甚麽都瞧不见,屋内却不断传出人声,一男一女,又说又笑,叽哩咕噜的自然一句也不懂。韦小宝知道这双男女在不干好事,心中一动,伸臂将双儿搂在怀裏,双儿听到屋内的声音,似懂非懂,隐隐知道不妥,给韦小宝搂住後,生怕给屋内之人发觉,不敢稍动。
韦小宝得其所哉,左臂更搂得紧了些,右手轻轻抚摸她的脸蛋。双儿身子一软,靠在韦小宝的怀裏,那知地下结满了冰,韦小宝左足一滑,站立不定,砰的一响,脑袋重重撞在木窗之上,忍不住「啊哟」一声叫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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