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竟托古礼完夙愿
纳斯尔丁·阿凡提骑了这头大狗似的跛脚驴子,双脚几乎可以碰到地面,远远望去,驴子就如生了六条腿一般,袁土霄笑道:“大胡子,你骑的是什麽呀?是老鼠呢还是猫?”阿凡提道:“老鼠有这么大呀?”袁土霄道:“那大概是一头大老鼠。”众人一面说笑,一面向西寻访。李沅芷乘了骆冰的白马,放松缰绳,由它在前面缓行领路。
走到傍晚,只不过行了三十多里路,大家都急了,徐天宏对阿凡提道:“老前辈,咱们总舵主恐怕遭到了危难,我们想先走一步。”阿凡提道:“好吧,好吧,到前面镇上,我另买一头中用些的驴子就是。这头笨驴不中用,它偏偏还自以为了不起。”他催驴赶上,与李沅芷并辔而行。白马比毛驴高出一半,阿凡提仰须问李沅芷道:“大姑娘,你为什麽整天不高兴呀?”李玩芷忽然想起,这位怪侠虽然假作痴呆,其实聪明绝伦, 维人们有什么为难之事,只要向他请教,立即应手而解,於是说道:“胡子叔叔,对付不识好歹的人,你有什么办法?”阿凡提道:“我拿铁锅往他头上一罩,你就一剑。”李沅芷摇摇头道:“不成,比如说他是你很……很亲近的人。你待他越是好,他越是发驴子睥气。”阿凡提一扯胡子,早巳了然於胸,笑道:“我天天骑驴子,对付笨驴的倔脾气,到很有几下子,不过麽,这法子可不能随便教你。”李沅芷嫣然一笑,柔声道:“胡子叔叔,要怎样才教呀?”阿凡提道:“咱们还得打个赌,你赢了我才教。”李玩芷笑道:“好呀,咱们再来赛跑。”阿凡提
道:“赌别的吧,赛跑你准输。”他取出驴尾来一晃道:“现在我不会再上你当啦。”李沅芷道:“你不信就试试。”阿凡提道:“好,瞧你又有什麽鬼门道。”他指着前面的一个小市镇道:“谁先到第一间屋子谁赢!”李沅芷道:“好呀,胡子叔权,你又输了!”他双脚微微一挟,一提缰,那白马如箭离弦,腾空窜出。阿凡提掮起驴子,发足追来,那白马是敷世一见的神驹,跑起来真如雷轰电掣一般,他如何追赶得上,还没追得一半路,白马巳奔到市镇。阿凡提放下驴子,呵呵大笑道:“又上了这小妮子的当。我知道这是骏马,但那想到有这样快。”天山双鹰见阿凡提如此武功,不禁相顾失色,一头几十斤的小驴掮在背上并不为奇,奇的是他脚下竞如此神速,如非这匹宝马,普通坐骑真要给他追上。
猛然间只听见白马一声长嘶,腾跃奔狂,李沅芷大惊勒缰,竟约束不住,晃眼之间巳穿出市镇。众人望见白马发狂,都吃了一惊,散开了追赶拦截。
只见那白马直向大漠中急冲,奔到好几个人面前,斗然停住,李沅芷下马与他们说话。远远望去,那些是什麽人却瞧不清楚。突然那白马又回头驰来,奔到半途,徐天宏与余鱼同巳认出马上之人巳换了骆冰,心中大喜,忙迎上去。双方走近,只见後面是文泰来、卫春华、章进、心砚四人,再後一人白发萧萧,背负长剑,拉住了李沅芷的手在问长问短,竟是武当派前辈绵裏针陆菲青。原来那白马恋主,又有灵性,一知骆冰就在近处,就没命的奔去。
余鱼同跑到陆菲青跟前,双膝跪下,叫了一声:“师叔!”伏在地下放声痛哭。陆菲青伸手将他拉起,自己泪水也扑瑟瑟的流了下来,呜呼道:“我得知了你师父噩耗之后,连日连夜赶来,途中与文四爷他们遇到,他们也正好在追捕这奸贼………你放心,咱们爷儿咱一定能给你师父报仇!”徐天宏和骆冰等劝了一阵,余鱼同方才收泪。当下双方厮见了,群雄见有如许高手出马,心想这番必可将张召重擒获处理,只是陈家洛霍古桐吉凶如何,都不免挂心索怀。
众人到市镇打尖,阿凡提去找驴子,李沅芷悄悄跟在后面。阿凡捉也不理她,自行选了一头高头健驴,身子几有原来那头没尾驴的两倍。阿凡提把没用驴折价让给了驴贩,笑道:“官帽害死了这笨驴,我可不能让这畜生再戴了。”把官帽摔在地上,踏得稀烂。李沈芷等他付了银两,代他牵过驴子,笑吟吟的回来。阿凡提道:“我从前养了一头毛驴,那脾气真是倔得吓人。我要它走,它偏偏站住,要它站着呢,它又给你打个圈儿。有一天呵,我要它拉了车儿上磨坊去,就只离开这么几十步路儿了,那知它凭什么也不肯走啦,越是赶它,它越是後退,我哄它不行,打它不行,管它叫亲爷爷亲奶奶呢,也不成?你猜我怎么办?”李沅芷知道他在妙语点化,当下用心倾听,不敢嬉笑,道:“您老人家总有办法。”阿凡提笑道:“好呀,大姑娘想女婿,什么也肯,本来叫我胡子叔叔,现在可叫『您老人家』啦!”李沅芷脸一红道:“我是问您的驴子呀。”阿凡提道:“不错,不错。後来我一想,成啦!我拉着这笨驴转了一个身。磨坊在东边,我让驴子朝着西边儿,然後使劲赶它,它仍是一步一步的倒退。退呀退的,这可到了磨坊啦。”李沅芷听得呆了,喃喃自语:“你要它往东,它偏偏往西……那么你就要他往西。”阿凡提一伸姆指道:“不错,就是这么办。後来哪,我又想出了一个法儿。”李沅芷忙道:“什么?”阿凡提道:“我在鞭子上挂了一个胡萝卜, 伸在笨驴前面。笨驴想吃胡萝卜。不住向前走,一直走了几十里路,到了我要它去的地方,这才把胡萝卜给它吃。”李沅芷立时领悟,笑道:“多谢您老人家教我。”
阿凡提笑道:“现在你去找你的胡萝卜吧!”李沅芷心想:“余师哥心裏最想得到的是什么东西呢?刚才他见了师父,哭成这个样子,那么对他最紧要的,莫过於杀死张召重而给马师伯报仇了。这样说来,我得想法子去杀张召重。”她转念一想:“张召重武艺如此高强,我那裏杀得了他?而且,就算杀了,他此只是感激我而巳,不会像驴子望着胡萝卜那样,一路追个不停。”她又想:“我小时候见到仆人的儿子玩泥娃娃,哭着要,他一定不肯给,我偏偏一定要。这胡子叔叔说得不错,我越是对他好,他越是要避开我。以後倒不如冷冷淡淡,等他觉得我好时,让他来尝尝苦苦求人的滋味,瞧这驴子到不到磨坊去?”她心下打算已定,真的对余鱼同不理不睬起来。骆冰与徐天宏冷眼旁观,都觉得有点奇怪,阿凡提只是拉着大胡丁微笑。
不一日,众人随着白马来到白玉峰前,那白马对於狠群犹有余怖,到了进入古城的歧道入口处,就停步不前了。 骆冰一再拍它诱它。白马无论如何不行再前进一步。袁士霄道:“狼群大队会聚在这里,咱们循着狼粪一路寻进去吧。”
曲曲折折的走了半天,远远跟在众人身後的白马忽然一声长嘶,只听见前面脚步声响,从一条歧路上转出四个人来,当先一人正是火手判官张召重。徐大宏一声忽哨,连同卫春华、章进、心砚,四人一齐散了开来,往那四人後路抄去。张召重斗见群雄,一惊非同小可,尤其看到师兄陆菲青,犹如见了鬼魅一般,登时脸色苍白,额上冷汗直冒。余鱼同手挥金笛,就要扑上去拚命。袁士霄左手一伸,捏住了他的臂膀,轻轻往后一拉,余鱼同身不由主的退了回来。
袁士霄駡道:“前几天和你相遇,还道你是武当派的一位高手,那知竟是个无恶不作的匪类,连自己师兄也忍心害了,你爽爽快快自己了断吧。”张召重见敌人中至少有五个人和自己功力相若,有的甚或在自己之上,以力相拼,必无幸理,当下硬起了头皮道:“我这边只有四人,你们倚多为胜,我张召重就是死在此地,又何足为耻?”袁士霄大怒,心想:“那三人能力敌群狼,倒也都是硬手,要是他们四人齐上,我一人是对付不了,但有大胡子相帮,那也成了。”哼了一声说道:“我三十岁以前,还曾和人平手相斗,一过三十岁,从来不屑和人一对一的交手。这个例子不能在你这匪类身上破了。你们四人一齐来,我和这大胡子兄弟两人接着。你们四人只要能和我们两人打个平手,就放你走路如何?”
张召重向阿凡提注目打量,见他面容黝黑,一丛大胡子遮住了半边脸,笑得双眼眯成了两条缝,丝毫没有身怀绝技的模样,心想:“这姓袁的确是武功惊人,远胜於我,但难道天下竞有第二个如他一般的高手?关东三魔中只要有一人帮我,就可和那姓袁的打成平手,余下两人对付这维人,想也行了。”处此绝境之中,实在也没其他抉择余地,於是说道:“那么咱们就试一试,请袁………袁大侠手下容情。”袁士霄厉声道:“我手下是毫不容情的。”他转对阿凡提道:“大胡子,在这许多新朋友面前,咱俩可别出丑了。”阿凡提道:“我乡下佬见了官,有点儿怯,只怕不成。”身子一晃,也没见他拾腿动足,就已下了驴子。张召重见他身法,蓦地想起,原来这就是那晚在墓地中抢他帽子的怪人,不觉凛然一惊。
袁士霄叫道:“你们四人都上来吧。用心点打,别打主意想跑,在我老儿手下可跑不了。”哈合合忽然走上一步,向袁士霄施下礼去,说道:“袁大侠对我们兄弟三人有救命大恩,我们万万不敢接您老人家的招。再说我们与这姓张的也只是在此初次相逢,并无交情,犯不上为他助拳。”说着又作了一揖,三人并排站在一旁,竟是谁也不帮的模样,袁士霄眉头一皱道:“他们不肯动手,只剩下了你一个,那怎么办?我向祖师爷立过誓,决不跟人单打独斗。大胡子,只好请你费心了。”阿凡提解下背上的锅子,笑道:“好吧,好吧,好吧。”呼的一声,锅子当头向张召重罩到。张召重向左一跃,凝神瞧他使的是什么兵刃,只见黑越越,圆兜兜,一面凹进、一面凸出、凸的一面还有许多煤烟,竟像是一只铁锅。阿凡提笑道:“你心里一定在想:这是什麽呀?倒像是一只锅子。告诉你,这正是一只锅子。你们清兵无缘无故的到回部来,打烂了许多锅子,害我们维人吃不了饭。好哇,现在锅子来打清兵啦!”谱声未毕,又是一锅向张召重当头罩下。
张召重一招“仙鹤亮翅”,倏地斜穿闪过,回手一掌,向阿凡提肩头打到。阿凡提身子一挫,左手在锅底一擦,一手煤烟往张召重脸上抹去。张召重自出道以来,身经百战,从未遇到过这种怪人,只见他右手提锅,左手抹烟,脚步歪歪斜斜,不成章法,然而自己攻出的凶狠招数,却每次都被他轻易避开,那里敢有丝毫怠忽,当下展开无极玄功拳,抱元归一,全身要害,守得亳无漏洞。道路本极狭窄,地下又是山石嶙峋,两人挤在这凶险之地,攻守拒击,打得激烈异常。袁士霄叹道:“奸贼呀奸贼,凭你这身功外夫,武林中本也称得上数一数二的了,然而心地却是如此歹毒!”
两人越打越紧。心砚向卫春华道:“九爷,这位胡子大爷用的是什么招术?”卫春华摇摇头。这边天山双鹰和陆菲青等也不懂阿凡提的武功家数,都在暗暗称奇,突然间阿凡提左腿飞起,锅于横击,张召重无处躲避,猛然从锅底钻出,那知阿凡提左掌张开,正侯在锅子底下。张召重等到发现,已经不及,仗着武功精湛,左拳一个“冲天炮”,猛向锅底击去,阿凡提叫道:“吃饭家伙,打破不得!”锅子向上一提,随手一抹,张召重脸上登时被抹上五条煤烟。
两人均各跃开,阿凡提叫道:“来夹来,胜负未决,再比一塲。”张召重望着他手中铁锅,嗔目不语,阿凡提道:“呀,是了,你没带兵刃,虽然输了也不服气。”转头对李沅芷道:“大姑娘,你的切菜刀借给胡萝卜用一下。”他们两人相斗时李沅芷挨得最近,只待张召重一被锅子罩住,立即抢上一剑,那知她心事被这怪侠说了出来,不觉满脸绯红。旁人听阿凡提说话素来疯疯癫癫,他叫张召重做“胡萝卜”也都不以为意,那知中间另藏着一段风光旖旎的女儿情怀。阿凡提见她不动,把嘴俯在她耳边轻轻说道:“你把切菜刀袷他,我仍旧可以抓住他。” 李沅芷点点头,叫道:“剑来了,按着!”张召重右手一抄,接任剑柄,突然转身,手一扬,一把芙蓉金针向卫春华、徐天宏、心砚诸人迎面掷去。徐天宏等知道厉害,疾忙俯身,只觉头顶风声飒热,张召重巳窜了过去。他奔到哈合台身边,左手一把扣仕了他右手脉门,叫道:“快走!”哈合台登时身不由主的被他拉着向前奔跑。滕一雷与顾金标不及思索,随後跟去。这一来变起仓卒,等徐天宏等站起身来,那四人己转了弯。袁士霄和阿凡提均各大怒,倏地拔起身子,如两只大鹤般从徐天宏等头顶跃过。天池怪侠身法好快,人未落地,巳一把抓住了滕一雷的後领,把他一个肥肥的身躯甩了起来。滕一雷也不知道抓着他的是谁,只觉身体悬空,使不出力,忙运独足铜人向後一点,忽然自己身子被一股极大力量掷了出去,只惨叫得一声,巳撞在半山腰裏,脑浆进裂而死。
袁士霄掷死滕一雷,脚下毫不停留,转过湾来,只见前面是三条歧路,不知张召重从那一条路逃走,向右一指,叫道:“大胡子,你追这边。”又随手向左一指,对天山双鹰道:“你们两位追这边。”自己向中间那条路上追了下去。片刻之间,四人废然折回,都说只转了一个湾,前面又各出现叉路,无从追寻,徐天宏在道路上仔细察看,道:“这堆狼粪刚才被人踏了两脚,他们一定是循着狼粪向内逃窜。”袁士霄道:“不错,咱们快追。”众人曲曲折折的追了进去,直赶到白玉峰前,仍旧不见张召重等三人的踪影。
众人在各处房屋中分头搜寻,不久徐天宏就发现了峰腰中的洞穴。袁土霄和陈正梅两人一个武功最强,一个性子最急,首先跃上。接着陆菲肯、文泰来、关明梅等也都纵了上去,其他轻功转差的,陆菲青和关明梅一一用绳子吊了上来,最后剩下心砚,阿凡提笑道:“小兄弟,我试试你的胆子!”一把抓住他的後心,喝道:“接着!”把他身子向洞口抛去。文泰来一把抱住,阿凡提随即跳上,这时袁士霄和陈正德刚正协力推开石门。那门向内而开,要是外面被人插住,里面千军万马也冲突不出,但自外入内却十分容易。原来当年那暴君开凿这山腹玉宫时,自恃迷城道路千迂万回,外敌万难入侵,担心的倒反是变生肘侧,只怕内叛在山腹负隅顽抗,所以把这宫门造成这个样子。
袁士霄当先领头,众人在甬道中鱼贯而入。徐天宏折下了桌脚椅脚,点成火炬,各人分着拿了。追到大殿上时,各人兵刃又都被磁山吸去,不免大吃一惊。阿凡提身手便捷,把飞出的铁锅一把抓住,锅子这才没有打破。大家追赶张召重要紧,也不及细究原因,用力拾回兵刃,直入玉室,见床边又有一条地道。众人愈走愈奇,在这山腹之内谁都不敢作声,只是跟着袁士霄疾走。突然眼的大亮,只兄碧绿的池边六个人夹水而立。远远望去,池子那边是陈家洛、霍青桐和香香公主,这边就是张召重,顾金标和哈合台了。众人大喜过望,心砚高声大叫:“少爷,少爷,我们都来啦!”
原来张召重和阿凡提一交手,即知此人功力甚高,当下不敢恋战,突使奸计,仗着迷城道路千变万化,逃了进去,心想:惟一脱险之法,那就是重师当日在黄河渡口与群雄相斗的故智。那时他把文泰来擒在手裏,自己虽然重伤,对方又有无尘道人、陆菲青、赵半山、陈家洛、周仲英、常氏双侠等高手,但对方终因心有听忌,眼睁睁的让自己脱逃,现下陈家洛与霍青桐等困在山腹之内,虽然其中古怪很多,也只得冒险冲入,只要把陈家洛擒住,宝剑架在他颈裏,就可大摇大摆的走开了。他自知一人敌不过陈家洛和霍青桐两人合力,所以拉了三魔相助,那知平白害了滕一雷的一条性命。三人再次进入峰内宫室,这时陈家洛巳练完武功,走到池裏,正要和两姊妹寻觅道路绕过玉峰,突然张召重等发现地道未闭,寻了出来。陈家洛大吃一惊。拉住香香公主的手,三人奔到了池子的另一边。张召重与顾金标分头兜截,哈合台却和顾金标吵了起来,他双目通红,骂道:“老大不知吉凶如何,你却和外人联手来找女人,快回头看老大去!”两人吵得几句,袁土霄等众人巳经赶到。
文泰来等红花会人众见总舵主安然无恙,都快步迎了上去,忽闻背後脚步声急,天山双鹰从後追来。关明梅大叫:“孩子,你怎样?”霍青桐叫道:“师父师公,我好,你们快将这两个奸贼杀了。”说着向顾全标和哈合台一指。要知霍青桐和张召重倒没什么怨仇,最恨的是关东三魔苦苦相逼,尤其是顾金标的无礼。陈正德和三魔交过手,上次空手和他们相斗,险险自己还吃了亏,这时再不托大,飕的一声,拔出长剑,向顾金标左肩刺来。顾金标二次进来时,已在大殿上拾回兵刃,当下一抖虎叉,和陈正德打了起来。这边关明梅和哈合台也动上了手。
群雄各执兵刃,慢慢围拢,监视着张召重。众人中只有袁士霄和香香公主两人是空手。李沅芷的剑虽巳给张召重接去,但陆菲青这时已把上次在枕州北高峰上夺自张召重的凝碧剑给了她,自己则仗着原有的白龙剑,一面观斗,一面凝神注着张召重的动静。顾哈两人情急拚命,勉强支持了十余招,到二十招後,双鹰的三分剑术愈逼愈紧,两人只有招架的份儿。剑光飞舞中只听见陈正德一声猛喝,顾金标双肩见血,陈正德接着又是一剑指向对方下盘,顾金标向左一避,陈正德飞起一腿,只听得噗通一声,水花四溅,顾金标跌入了翡翠池中,两缕鲜血从碧绿的池水中泛了上来。
那边哈合台也已被关明梅的剑光罩住。当日双鹰大闹杭州六和塔时,文泰来和余鱼同都在天目山养伤而没亲见,这时见关明梅以一个白发老妇,剑法竟如此神奇,眼见哈合台这一个长大精壮汉子就要命丧当地,都喑暗佩服。余鱼同想起哈合台数次相救之德,知道师叔与双鹰交情极好,忙对陆菲青道:“师叔,这个不是坏人,你救他一救。”陆菲青点点头道:“好”,只见关明梅上刺一剑,下刺一剑,左刺一剑,右刺一剑,哈合台满头大汗,脸无人色,不住倒退。陆菲青突然跃出,铮的一声,白龙剑架开了关明梅刺来的一剑,叫道:“大嫂,这人还不算坏,饶了他吧。”关明梅见陆菲青说情,无论如何得瞧他面子,当即收剑。陆菲青转过头来,见哈合台不住喘息,因适才用劲过度,身子微微抖动,对他道:“快谢关大侠不杀之恩。”那知哈合台是一条硬汉,又很讲义气,心想结义六兄弟中死剩了自己一人,活着又有何趣味,弯刀高举,叫道:“我何必要她饶命!”又要扑上来厮杀,只听见水声一响,顾金标从水面下钻了出来,慢慢游近池边。哈合台抛去弯刀,抢过去拉他。顾金标受伤甚重,又喝了不少水,委顿不堪,哈合台不住给他胸口揉搓,对身边众人,毫不理会。霍青桐奔到临近,骂了声:“奸贼!”长剑一挺,向顾金标胸口刺去。
哈合台见霍青桐举剑剌他盟兄,情急之下,举起手臂一挡。霍肯桐一剑直下,眼见就要将他手臂削断。袁士霄想起引狼入阱时哈合台之功,疾忙检起一块小石子,掷了出去,只听见当的一声,霍青桐手臂发麻,长剑震落在地。霍青桐一呆,袁士霄道:“料理了那姓张的匪类再说,这两人逃不了。”
张召重被群雄围住,眼见顾哈两人恶战之後束手待缚,文泰来、阿凡提、陈家洛、陆菲青等四下对己牢牢监视,那里有脱身之机,长叹一声,正要抛剑就戳,忽见陆菲青身後一个人影闪了出来。这人肌肤胜雪,眉日似画,正是杭州将军李可秀的女儿李沅芷。她手执长剑,直冲过来,骂道:“你这奸贼!”众人一楞,李沅芷已扑到张召重身前,低声道:“我来救你。”同时刷刷刷数剑猛攻过来。张召重闪身避开,还不明她是何用意。李沅芷忽然脚下假意一滑 ,向前一扑 ,又低声道:“快拿住我。”张召生大悟,乘她一剑削来,举剑一挡,左手巳抓住她的手腕,又听呛啷一声,自己长剑被她削断,一瞥之下,见她拿着的竟是自己的凝碧剑,真是喜上加喜。这时文泰来、余鱼同、卫春华,陈正德四人同时抢上来救人。张召重凝碧剑挥了一个圈子,金笛和双钩登时削断,文泰来和陈正德疾忙收招,兵刃才没受损。张召重将宝剑点在李沅芷後心,喝道:“快让出道儿来!”众人这一下变出不意,眼见巨奸就缚,那知李沅芷少不更事,勇猛贪功,反而变成他的护符。
李沅芷假意软软的靠在张召重肩上,似乎被他点中穴道,动弹不得的模样。张召重见众人面面
相觑,不敢来攻,正要寻路出走,李沅芷在他耳边低声道:“回到山腹中去。”他一想不错,大踏步走向地道。袁士霄和陈正德恼怒异常,一个捡起一粒石子,一个摸出三枚菩提子,齐向张召重後心打去。张召重弓背俯身,让过暗器,脚下丝毫不停,奔入地道,又听见李沅芷大叫一声:“啊啃!”陆菲青一惊,叫道:“大家别蛮干,咱们另想别法。”他也真怕损召重不顾一切,伤害他的爱徒。
众人紧紧跟在张召重身後,一一走入地道,只霍青桐手执长剑,怒目望着顾金标,哈合台忙着给盟兄包扎肩上伤口,对身旁一切,犹如不闻不见。陈家洛怕霍青桐孤身有失,走到地道口子停了步,对香香公主道:“咱们在这里陪你姊姊。”香香公主点点头,两人折了回来。
张召重拉着李沅芷向前急奔,众人在後面不敢过分逼近,甬道中弯曲又多,无法施放暗器。奔完甬道,快到出口时,眼见张召垂就要越过石门,袁士霄一挫身,正要窜上去攻他後心穴道,黑暗中只听见一阵嗤嗤嗤之声,知是细微暗器,忙贴身石壁,叫道:“大胡子,铁锅!”阿凡提抢上两步,铁锅倒转,一阵轻轻的铮铮之声过去,锅子中接住了数十枚芙蓉金针。阿凡提叫道:“炒金针吃啊,炒金针吃呀!”就这么一缓,张召重和李沉芷巳奔出石门,两人合力将门拉上。袁士霄和陈正德抢上来夺门,但石门内面滑不留手,无可施力之处。两人都是火气极大的老头子,这时岂有不破口怒骂之理?
张召重在外面将金斧斧柄插入铁扣,喘了一口长气,对李沅芷道:“多谢李小姐救我!”李沅芷笑道:“我爸爸和张师叔都是朝廷命官,我自然要救你。”张召重道:“李将军近来安好,太夫人安
好。”说着打了个千请安,竟是按着官场规矩行起礼来。李沅芷道:“你是师叔,我可不敢当。咱们快想办法走。师父一定瞧得出我救你,要是他追上了我,可没命啦。”张召重道:“这时候他们人多,咱们赶快回到内地,多约帮手,再来擒拿。”李沅芷道:“他们现在一定回到了那池边,绕过来找咱们,张师叔,嗲快想法子。在这大漠之上,可不容易逃脱啊!”张召重武功虽高,计谋却是平平,当下皱起了眉头,一时想不出办法来。李沅芷似乎焦急异常,伏在石上哭泣起来。
张召重忙加劝慰;“李小姐,别怕,咱们一定逃走得了。”李沅芷哭道:“咱们就算逃出了这个迷城,不用一两天,又得给他们赶上。妈呀,呜呜……妈呀!”张召重给她哭得心烦意乱,连连搓手。李沅芷忽然破涕为笑,道:“你小时候捉过迷藏吗?”张召重从小父母双亡,五岁时就由师父收养学艺,马真和陆菲青都此他年长得多,所以这些孩子的玩意都没玩过,当下脸现状惘之色,摇了摇头。李沅芷道:“这个迷城里的道路怪得不得了,咱们找个地方躲起来,躲这么三四天。他们一定以为咱们逃出去啦,在外面拚命的赶,咱们再慢慢出来。”张召重大拇指一翘道:“李小姐真是聪明!”随即一呆道:“可是咱们没带粮食,三四天……。”李沅芷向下一指道:“马背上又有乾粮又有水。”张召重大喜,道:“好,咱们快躲起来。”拉着她的手,两人跃了下去,各自牵了一匹马,向外奔出。走到分歧路口,李沅芷道:“你瞧地下这狼粪,本夹出外是往左,咱们偏偏往右……”说到这裏,她牵着的那匹马尾巴一扬,就要拉粪,李沅芷疾忙取下马背上的粮袋水囊,把两匹马的马头牵过向着左边,随手猛力一鞭,两马负痛,放蹄疾奔而去。张召重愕然不解,问道:“什么?”李沅芷笑道:“他们寻到这里,见马蹄印和新鲜马粪都在左边正路上,自然就这样追出去。”张召重大喜道:“这计谋真是高极了。”两人从歧路裏走了进去。每转一个湾,每走一条叉路,李沅芷都用三块小石子在隐蔽处叠一个记号。张召重道:“这裏道路千叉万枝,要是没了这记号 ,咱俩也真的没法子找路出去。”行了半日 ,两旁山壁愈逼愈紧,也不知转了多少弯,走了多少叉路,李沅芷见天色渐暗,说道:“咱们就在这里歇吧。”两人吃了乾粮,喝了水,坐在地下休息。张召重道:“一匹马背上的粮袋水囊没来得及取下来,真是可惜。”李沅芷道:“咱们只好省俭点用。”张召重道:“不错。”李沅芷把粮袋和水囊放在张召重身边,说:“你好好看着,这是咱们的命根子。”张召重点头答应,李沅芷走开十多丈,找了一个乾净的地方睡倒。
睡到半夜,张召重忽然听见李沅芷一声惊叫,疾忙跳起身来,只见她指着来路,叫道:“一只大灰狼,快快!”张召重拔出凝碧剑,飞步追了出去,转了两个弯,丝毫不见狼踪,生怕迷路,不敢再追,退回来时,却不见了李沅芷的踪影, 叫得一声:“李小姐!”只见地下湿成一片, 水囊倾翻在地,忙抢上去拾起,见囊中只剩点点滴滴,济得甚事?正自懊丧,李沅芷巳从那边山道中转了出来,道:“那边又有一只狼,冲过来抢水暍。”张召重把水囊一举道:“想不到恶狼还不死乾净,你瞧!”李沅芷坐在地下,双眉耸动,似乎又哭了起来。张召重道:“既没了水,这里没法多待,咱们再熬一天,就冒险出去吧。”李沅芷站起身来道:“我一个人出去探探,你在这裏等我。”张召重道:“咱们一起去。”李沅芷道:“不,再遇上他们,你还有命么?我总好些。”张召重一想不错,道:“李小姐可要千万小心。”李沅芷道:“嗯,你的宝剑借给我吧。”张召重把凝碧剑递了过去。、 李沅芷接剑回身,只见星月蒙蒙,黄沙莽莽,循着小石摆的记号,从原路出来。她一路走,一路在每个叉路歧道口上都摆了一模一样的石子记号,只在真的记号边上多撒一堆沙子。张召重如自行溜将出来,见了这些记号,一定分不出真假,无所适从之余,东转西转,非仍回原地不可。她一路布置,心中暗暗好笑,自忖假造狼讯,倒翻水囊,那张召重居然丝毫不觉,这一来可逃不出自己的掌握握了。
天色将明时,巳走上正路,只见听转弯角上有人在破口大骂:“瞧我抽不抽他的筋,剥不剥他的皮?”又有一人笑道:“要抽筋剥皮,也得先找到他才行。”李沅芷大叫一声:“啊哟!”倒在地下,假装昏了过去。
袁士霄和阿凡提听见声音,寻声过来,见李沅芷倒在地下,又惊又喜,探她尚有鼻息,身卜又没伤痕,这才放心。袁士霄疾忙施救,阿凡提笑骂:“这顽皮女孩,如果是我女儿呀,我不结结实实揍她一顿才怪。”他见李沅芷还在装腔作势,不肯醒转,说道:“要是她真的晕了过去,那么我打她十几鞭她不会动。”一抖驴鞭,刷的一鞭打在她眉上,袁士霍正要出言怪他鲁莽,那知李沅芷怕他再打,睁开了眼睛,“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阿凡提道:“我的鞭子比你什么推宫过血高明多啦,一鞭她就醒了。”袁土霄心想:“这大胡子倒真有两下子。”忙俯身问李沅芷道:“怎么?你没有伤么?那姓张的奸贼呢?”李沅芷道:“我被他拿住,害怕得要命,直到昨晚半夜里,他睡得迷迷糊糊了,我才偷偷逃了出来。”袁士霄道:“他在那里?你快帮我去找。”李沅芷道:“好。”站起身来,身体一晃一晃的,袁土霉伸手扶住,阿凡提道:“你们两人去吧,我在这里等着。”袁士霄怪目一翻,道:“大胡子想偷懒,好吧,没有你咱们也对付得了。”
两人出去不久,陆菲青、陈正德,陈家洛、文泰来等分头在各处搜索之後都陆续汇齐了。阿凡提也不跟他们说起,听他们纷纷议论,只是微笑。章进与心砚押着顾金标与哈合台,远远坐在地下。又过一阵,袁士霄和李沅芷回来了,众人大喜,陆菲青和骆冰忙抢了上去慰问。袁士霄向阿凡提道:“大胡子,你又占了便宜,省了白跑一趟,她认不出道啦,我们两人转来转去,险些回不出来。”
众人一商量,都说如捉不到张召重决不回去,可是这迷城道路如此曲折,如何寻他得着?徐天宏和霍青桐都得智计百出之人,但这时也真想不出妥法。徐天宏道:“要是咱们有两头狼犬就好啦……”说话之间,忽见阿凡提嘴角边露出微笑,知他必有高见,慢慢走了过去,说道:“咱们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好,请老前辈指示一条明路。”阿凡提向余鱼同一指,笑道:“明路就在他身上,怎么不要他找去。”余鱼同愕然道:“我?”阿凡提点点头,仰天长笑,跨上驴子,飘然而去。
徐天宏起初还以为他开玩笑,细加琢磨, 觉得李沅芷的言语动作之中破绽很多。 心想要找张召重,只怕要着落在她身上,於是悄悄去和骆冰说了。骆冰又是一个机灵万分的人,立时醒悟,倒了一碗水,拿了一块烧羊肉给李沅芷,说道:“李家妹妹,你真有本事,怎么能逃得脱那坏蛋的毒手?”李沅芷道:“那时我都胡涂啦,什么也不知道,乱闯乱冲,什么路也认不出,真是天保佑,居然瞎摸了出来。”她知道骆冰必定要问她途径,所以把她的问题先给堵住了。
骆冰本有点将信将疑,不知她是否真的确知张召重的藏身之所,这时听她推得一干二净,心裏反是雪亮了,暗笑:“你这小妮子好狡猾!”於是说道:“咱们没一个不想找到这奸贼,妹妹你细细想一想,一定想得出来去的途径。”李沅芷叹道:“要是我心境好一点,不是这么失魂落魄似的,本来也不致这么胡涂,竟然忘记得没一点儿影子。”骆冰心道:“来啦,来啦。”低声悄语: “你的心事我都知道,只要你帮咱们这个大忙,咱们一定也帮你完成这个心愿。”李沅芷脸上一阵飞红,随即眼圈儿也红了,低语道:“我是个没人疼的,逃出来干什么呀?还不如给那姓张的杀了乾净。”骆冰听她语气一转,竟又撒起赖来,知道自己是劝她不转的了,说道:“妹妹你累啦,喝点水歇歇吧。”
李沉芷点点头,骆冰把余鱼同拉在一旁,跟他低声说了好一阵子,余鱼同脸上先是颇见为难,後来又是咬牙切齿,最后下了决心,一拍大腿道:“好,为了给恩师报仇,我什么都肯。”李沅芷一直在闭目养神,对他们毫不理会,只听见余鱼同走到身旁,说道:“李师妹,你数次救我性命,我并不是没有良心之人,现在要请你再帮我一个忙。”说着施下礼去。李沅芷道:“啊哟,余师哥,怎么行起礼来啦,咱们是自己人,要我做什么,您吩咐着不就行了吗?”余鱼同听她语气之中显得极为生分,但这时有求於她,只得说道:“张召重那奸赃害死我的恩师,只要有谁能助我报仇,我就是一生给他做牛做马,也仍旧感怀他的大德。”李沅芷一听大怒,心想:“要是你娶了我,竟是一生做牛做马这么苦恼?”脖子一转,脸上顿如罩了一层严霜,发作道:“眼前放着这许多大英雄大侠客,还有你的什么钟舵主、鼓舵主,你干么不求他们帮去?你一路上避开人家,奸像一见我就害了你累了你似的,咱们有这份本事来帮你么,你再不给我走开些,瞧我用不用好听的话骂你。”众人本来都坐在地下谈论如何追寻张召重,也没留心骆冰、余鱼同,李沅芷三人之间的言语,忽听李沅芷提高了嗓子,面红耳赤的发起怒来,余鱼同低下了头讪讪的走开去,都感愕然不解。
徐天宏和骆冰见余鱼同碰了一鼻子灰,只有相对苦笑,把陈家洛拉在一边,低语商量。陈家洛道:“咱们请陆老前辈去跟她说,她师父的话总不能不理………”他话未说完,突听心砚与章进一个惊叫,一个怒吼,急忙回头,只见顾金标发狂般向霍青桐奔去。陈家洛大惊,斜窜出去,一拉却没拉着。卫春华上前阻拦,被他用力一摔,推出两步。只见他和身向霍青桐扑来,叫道:“你杀了我吧!”霍青桐又惊又怒,一剑向他当胸刺去。那知他竟不闪避招架,反而胸膛向前一挺,波的一声,长剑入胸。
霍街青万想不到他竟如此狂悍,疾忙抽剑,一股鲜血,从他胸前直喷出来,溅得她黄衫上点点滴滴。众人围拢来时,顾金标已倒在地下。哈合台伏在他身上,手忙脚乱的想止血,但血如泉涌,那裏止得住。顾金标叹道:“冤孽,冤孽!”哈合台道:“老二。你要什么?”顾金标道:“我只要亲一亲她的手,死也瞑口。”熬住一口气,望着霍青桐。哈合台道: “大姑娘,他快死啦,你就可怜可………”霍青桐一言不发,转身走开,脸巳气得惨白。陈家洛心中不忍,待要劝说,霍青桐知他意思,走得更远。顾金标知道无望,长叹一声,垂首而死。哈合台忍住眼泪,跳起身来,指着霍青桐的背影大駡:“你这女人也太忍心,你杀他,我不怪你,那是他自己不好,但你的手给他亲一亲,让他安心死去,又害了你什么?”章进喝道:“别胡说八道,给我安静些。”哈合台毫不理会 , 仍旧怒骂,章进上前要打,给余鱼同拦住了。
陆菲青走上一步道:“你那焦文期焦三爷是死在我手上,此後许多纠纷,都因此而起。关东六兄弟现下只剩了你一人,我们都知你为人正派,不忍相害。现在你去吧。以後如要报仇,只找我一人就是。”哈合台也不答腔,抱着顾金标的尸身大踏步走出去。余鱼向捡了一只水囊,一袋乾粮。缚在马上,牵马追上去,说道:“哈大哥,我仰慕你是条好汉子,这匹马请你带了去。”哈合台点点头,把顾金标的尸身放上马背。余鱼同从水囊中倒了一碗水出来,自己喝了半碗,递给哈合台道:“水以代酒,从此相别。”哈合台仰脖子喝乾,余鱼同抽出金笛,那笛子虽被张召重削去一截,笛中短箭都巳脱落,但仍可吹奏,当下幽幽的吹了起来。哈合台一听,他吹的曲调竟是蒙古草原之音,等他吹了一会,从怀中摸出号角,呜呜相和。原来当日哈合台在孟津黄河船中吹奏号角,余鱼同心中暗记曲调,这时相别,吹笛以送。众人听他们吹得慷慨激昂,都悠然神往,香香公主不觉流下泪来。一曲既终,哈合台收起号角,头也不同,上马而去。
骆冰向哈合台与余鱼同的背影一指,对李玩芷道:“这两人都是好男儿。 ”李沅芷道:“是么?”骆冰道:“你干么不帮他一个大忙?”李沅芷叹道:“要是我能帮就好了。”骆冰笑道:“妹妹,咱们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不肯说,等到陆伯父来逼你,那就不好啦。”李沅芷道:“别说我认不出路,就算认出 ,我不爱领又怎样!自古道女子要三从四德,这三从中可没『从师』那一条。”骆冰一听,笑道:“我爹只教我怎样使刀怎样偷东西,孔夫子说的话可真一点儿也没教过。好妹子,你给我说说,什么叫做三从四德啊?”李沅芷道:“四德是德容言工,就是说做女人的第一要紧是品德,然後是相貌、言语、和治家之事了。”骆冰笑道:“其他的倒还吧了,容貌是天生的,爷娘生得我丑,我有什么法儿?那么三从呢。”李沅芷愠道:“你装傻,我不爱说啦。”掉过了头不理她。骆冰一笑走开,把这事原原本本对陆菲青说了。
陆菲青沉吟道:“三从之说,出於仪礼,是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这是他们做官人家的礼教,咱们江湖上的男女可从来不讲究这一套。”骆冰笑道:“本来嘛,未嫁从父也就吧了,从夫不从夫,也得瞧丈夫说得在理不在理。夫死从子更是笑话啦,要是丈夫死的时侯孩子只有三岁,他不听话还不是照揍?”陆菲青叹道:“我这个徒儿也真刁钻古怪,你想她干麽不肯带路?”骆冰道:“她意思我懂啦,除非她爹让她说,她才未嫁从父。可是李将军远在杭州,就算在这裏,他也不会帮咱们。现在只有从第二条上打主意啦。” 陆菲骨道:“第二条?她又没丈夫。”骆冰笑道:“那么咱们就给她马上找个丈夫。只要丈夫叫她领路,她一定既嫁从夫了。”陆菲青给她一语点醒,自己徒弟的心事他早巳了然於胸,师侄余鱼同也尽相配得上,他本想在大事了结之後设法给他们撮合,看来这事非赶办不可了,於是笑道:“讲了这一大套三从四德,原来是为了这个,那真是城头上跑马远兜转了。”於是两人去和陈家洛商量,再把余鱼同叫过来一谈,当下决定,请袁土霄任男方大媒,请天山双鹰任女方大媒。袁士霄和双鹰这时都在山壁高处了望,陆菲青把他们请了下来,将此小关键所在简略说了。袁士霄呵呵大笑,说道:“陆老哥,难为你教出这样的好徒儿来,咱们大夥儿全栽在这女娃子手上了。”
众人一齐走到李沅芷跟前,陆菲青道:“沅儿,我跟你师生多年,情同父女。你这样一个青年女子孤身在外,我很是放心不下,令尊又不在此间,我只好从权,师行父责,要给你找一个归宿。”李沅芷低下了头不作声。陆菲青又道:“你余师哥自从你马师伯遇害之後,自然也归我照料了,你们两人结为夫妇之後,互相扶助,也好让我放下了这副担子。”这一切本来全是她意料中之事,但这时在众人面前说了出来,还是羞得她满脸通红,低声道:“这全凭爹爹作主,我自巳怎么知道?”章进嘴快,冲口而出:“你还有不愿意的吗,在天目山时咱们到处找你不着,原来躲在他…………”
卫春华左手一翻,按住了章进的嘴。陆菲青道:“令尊曾留余师侄在府上居住了这么久,显见青眼有加,心中早存东床坦腹之选。咱们在这裏先下了文定,将来禀明令尊,他必定十分欢喜。”李沅芷垂头不语。骆冰叫道:“好,好,李家妹妹答尤了。十四弟,你拿什么东西下定。”余鱼同身上一摸,除了银两之外,什么也没带,正感为难,忽然触手之处,一阵冰凉,原来是他金笛被张召重削断的一段,捡起来想日後再请金匠焊上去的,当下摸了出来。说道:“陆师叔,小侄身边边没有什么贵重物事。这段笛子倒是纯金的。”陆菲青笑道:“这再好也没有,等将来你们大喜之日,再把两段金笛镶在一起。”群雄纷纷向两人道贺,李沅芷不肯接,骆冰硬把半截金笛塞在她手里,笑问:“你拿什么回给他呀!”李沅芷这时满心欢畅,容光焕发,笑道:“我什么也没有。”陆菲青笑道:“沅儿,你用的暗器不也是纯金的。”骆冰拍手笑道:“不错。”将它暗器囊抢了过来,检了十枚芙蓉金针,交给余鱼同收起。陈家洛笑道:“这可称之为『针笛奇缘』了!”
香香公主见大家兴高采烈,问陈家洛做什么,陈家洛说了,香香公主大喜,除下手上的白玉戒指,走过去套在李沅芷手指上,作为贺礼。霍青桐也走近向她道贺,但不禁暗自神伤,心想:“如不是你女扮男装,搅出这番事来,那么今日的局面又自不同了。”徐天宏望着余鱼同手中的金针,想起当日周绮给他剜肩取针,因而结成姻缘,再想到她身上有喜,自己即将为人之父,不觉脸露微笑。袁士霄与天山双鹰却在暗中察看陈家洛的神色,见他在顾金标扑向霍青桐时会情急救护,这时他又和霍青桐姊妹两人在一旁谈笑,那么他似乎也非喜新弃旧、忘义负心之辈了。
交定道贺巳毕,众人慢慢借故走开。过了一会,余鱼同见四周巳无旁人,说道:“李师妹,张召重那奸贼在那里呀!”李沅芷见他毫无温存之态,续线之意,第一句话就问张召重,心中老大不快,说道:“我那裏知道呀。”余鱼同沉思半响,忽地跪下,在地下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哭道:“我当年是一个家破人亡的穷秀才,幸亏恩师见怜收留,授我武艺,我未能报答恩师一点半滴恩情,他就惨被张召重害死。李师妹,求求你指点一条明路。”这一下大出李沅芷意料之外,只见余鱼同又磕下头去,不觉手足无措,忙伸手拉了起来,摸出手帕丢拾他,柔声道:“快擦了眼泪,我带你去就是。”只听忽喇一声,骆冰从山後拍手跳了出来,唱道:“小秀才,不怕丑,怕老婆,忙磕头!”
李沅芷羞得满脸通红,跳起身来向内就奔,余鱼同一呆,骆冰挥手叫道:“快追上去呀!”余鱼同立时醒悟,拔足跟去。骆冰高声大叫,文泰来首先听到,帮着招呼众人,大夥儿一齐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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