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烈焰奔腾走大侠
王维扬也从背上拔出紫金八卦刀,这时两人站得临近,看得清楚,只见对方口鼻俱肿,右眼圈上一大块乌青,不禁暗自纳罕,心想张召重一身武功,难道还有胜过他的人物,竟将他打成这个样子。他不知道昨天晚上张召重中了陈家洛的拳击,脸上受伤,今日他掌法上输了一招,也未始不是受这伤势影响。
张召重存心在兵刃上挽回面子,凝碧剑出手,连绵不断,俱是进手招数,攻势凌厉已极。王维扬见他剑光如一泓秋水;知道这是一口宝剑,如被它削上,自己兵刃怕要吃亏,不敢招架,展开八卦刀法,硬砍硬削。这一番拼斗比刚才更加惊心动魄,只要稍一疏神,就得血染芳草。两人酣斗良久,张召重精神愈战愈长,但见王维扬门户封闭严密,急切间攻不进去,骤见对方“铁牛耕地”横砍过来,一时招术用得稍老,张召重“天绅倒悬”,宝剑刃口已搭上八卦刀的刀头。王维扬缩刀不及,左手骈食中两指向张召重门面戳来。张召重头一偏,只听得“呛啷”一声,八卦刀刀头已被削断。王维扬赞道:“好剑!”跳开一步,说道:“咱们各胜一场。张大人还要比下去吗?”他是想借此收篷,各人都不失面子,那知坏就坏在喝了一声“好剑”。张召重心想我这场得胜原来是靠了剑利,胜之不武,手一摆道:“不见输赢,今日之事不能算完!”剑走偏锋刺了过来。
翻翻滚滚又斗了七八十招,王维扬头上见汗,知道久斗下去,不是办法,暗摸金镖在手,刀交左手,喝道:“看镖!”刀法一变,变成左手刀术,三枝金镖随着刀势发了出去。原来这套“刀中夹镖”也是王维扬的绝技。他左手刀法与普通刀法相反,敌人招架已经为难,再加上金镖顺着刀势发出,敌人避开了镖,避不开刀,避开了刀,避不开镖,端的十分厉害。只见他一刀斜砍向右,一镖随着向敌人右侧掷去,张召重向右一避,伸手接住来镖,王维扬金刀跟着砍来,张召重刚缩头避过,对方一镖又向下盘掷来,忙将手中之镖对准掷去。双镖相迎,都落在地上,插入土中。王维扬一刀快似一刀,一镖急似一镖,眼看二十四枝镖要发完,兀自奈何他不得。
这时他手中只剩下了三枝镖,左脚向右踏上一步,身子一挫,左手刀向下斜劈,同时右手一扬。张召重见过了二十一枝金镖,知道这一刀砍下来,必定有一镖相随,只是他的镖越发越快,自己已有点手忙脚乱,更不必说掏出芙蓉针来还敬了,忙转过身来,凝神看着他的右手。那知王维扬这招是虚招,张召重一动,却接了个空。王维扬已踏进震位,“力劈华山”,迎面一刀。张召重见他刀沉势重,不敢硬架,滑出一步,凝碧剑“横云断峰”斜扫敌人腰间。王维扬抽刀一封,只听“当郎”一声,八卦刀已被截成两段。王维扬大吼一声,半截刀向他抛去。张召重一低头,王维扬三镖齐发,只听张召重“啊哟”一声,凝碧剑落地,向后便倒。
原来王维扬故意引他转身,使他阳光耀眼,视线不明,同时让他削断大刀,等他得意忘形之际,三镖齐发,必然难以逃避,张召重果然中镖,倒地不起。王维扬叫道:“你那里中了镖?我这里有金创药。”隔了半晌,见他一声不响,心中不由得惊吓起来,不要镖伤要害,竟把他打死,他是朝廷命官,自己有家有业,可不是好耍的事,走上前去俯身看视,刚弯下腰,只听张召重大喝一声,一阵金光闪动,暗叫不好,一个“铁板桥”向后便跌,那知迟了一步,左胸左肩阵阵剧痛,知道已中了对方暗器。王维扬见他如此歹毒,虎吼一声,纵起来要和他拼个同归于尽,但一用力,胸口和肩头就奇痛彻骨,“哼”了一声,又跌在地上。张召重哈哈大笑,把右腕上被打中的那枝镖拔出,撕下衣襟,缚住伤口,站了起来。
王维扬骂道:“张召重,你用这种卑鄙手段胜我,算得什么英雄豪杰?看你有何面目见江湖上的好汉。”张召重道:“这里就是你我两人,有谁知道?你活到这一把年纪,也应该可以归天了。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周年忌。”王维扬听他此言,知他要杀人灭口,更是破口大骂。张召重纵过来在他胁下伸指一戳,点了他的哑穴。王维扬登时骂不出声来,只见他双目冒火,脸上筋肉抽动,想是心中有说不出的愤怒。
张召重捡起半截八卦刀,在地上挖了一个大坑,左手把王维扬提起往坑里一掷,骂道:“你威震河朔,震你个奶奶!”右脚把土踢到土坑中,登时要把王维扬活埋。
刚踢了一脚土,忽听见身后冷冷一声长笑,张召重大吃一惊,回过身来,只见一个人手执一件奇形兵器,站在烈日之下,强光下看得明白,那人正是铁琵琶手韩文冲。张召重怒喝:“好哇,说好单打独斗,你镇远镖局原来暗中另有埋伏。你们要不要脸哪?”韩文冲道:“要脸的也不用这种卑鄙手段伤人啦。”张召重道:“好,今日领教领教你的铁琵琶手。”施展轻身功夫,“八卦赶蟾”,只三个起落,已跃到韩文冲面前,一剑直刺。韩文冲并不招架,退后一步,只见他身后一刀飞出,向张召重腿部横扫而来。张召重宝剑一立,那人这刀发得快也收得快,不等刀剑相碰,早已收了回去。张召重见他是内家玄玄刀的刀法,抬头一看,此人正是适闲言语上冲撞过他的石双英。
张召重怒道:“你们两人齐上,我火手判官也不放在心上。”他正待追击石双英,忽觉背后声音响动,武功高强之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一觉有异,立即跃出,回头一望,只见山下高高矮矮,肥肥瘦瘦,陆续上来了八九个人,当先一人,正是红花会总舵主陈家洛。张召重记起被击之辱,怒火上冲,但见对方人多,知道来者都是好手,又不免胆寒,心中又惊又怒,但他艺高胆大,心想:今日最多落败,他们以多胜少,也未必有什么面子。他四下一望,看好了退路。
陈家洛穿着天蓝长袍,手中折扇轻摇,对韩文冲道:“韩大哥,你先去把王总镖头救回来。”韩文冲奔到坑边,把王维扬抱过来。张召重也不阻拦。陈家洛在王维扬的穴道上一拍一捏,解开了他的哑穴。王维扬年近古稀,遭此巨创,委顿之余,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张召重叫道:“王维扬这老儿要和我比武,现在胜负已决。陈当家的,咱们后日再在此地相会。”把手一拱,转身就要下山。陈家洛道:“刚才我在山边见你们两位比拳比武比暗器,果然艺业惊人,非同小可,但是张大人,你胜得未免不光明啊!”张召重道:“常言道兵不厌诈,咱们斗力斗智,出奇制胜,有什么不可以?”陈家洛微微一笑,道:“张大人识见果然高明。我本来今日就想领教领教,但张大人右腕已伤,敝人虽然不肖,也不肯乘人之危。你这伤非一朝一夕所能痊愈,咱们后日之约,延迟三月如何?”张召重心想,你故示大方,我乐得不吃这个亏,说道:“好吧,那么三个月后的今日,咱们再在此相会。”陈家洛慢慢走近,说道:“我们要救奔雷手文四当家,你是知道的了?”张召重道:“怎么?”陈家洛道:“他身上的铐镣都是精钢铸成,锉凿对之,无可奈何,所以要借你这把宝剑一用。”
张召重“哼”了一声道:“只怕没这么方便!”他知道红花会倚仗人多,势必和他为难,今日已不能轻易脱身,朗言说道:“要借我的剑,只要你有本事来取。”左手捏了个剑诀,挺剑而立。陈家洛道:“你手腕已伤,既然今日之事不能善了,那么我空手接你几招。”骆冰站在他身后,忙道:“总舵主,何必跟他客气,你的钩剑盾和珠索在这里。”解开包袱,递了过来。张召重见陈家洛转头向骆冰说话,知道时机稍纵即逝,喝道:“你张老爷今日少陪了。”语声未毕,已倒窜出数丈,转身往山下奔去。
刚要提气下山,忽然迎面飞来两把飞抓,一取左胸,一取右腿,势劲力疾。张召重伸剑在胸前挽了个平花,挡开上面的一把飞抓,同时向上一跃,左足一挫,又向山下窜去。常氏双侠那里容他过去,常赫志飞抓盘打,张召重身子一矮,向右一让,常伯志已撇下飞抓,欺近身来,呼的一声,铁沙掌“浪搏江礁”,迎面劈到。张召重和常氏双侠在乌鞘岭上拼斗过,知道他两兄弟厉害,突然飞身后退,向南奔去。常氏兄弟守住北路,并不追赶。
此时太阳南移,张召重迎着日光,绕开陈家洛等一行人,向南疾跑,刚走到下山路,索索然两声,两枚飞燕银梭打了过来。张召重吃过苦头,猛往地上一卧,两个翻身滚了开去,只听见铮铮之声,银梭中包藏的子梭射了出来。张召重凝碧剑在头顶一掠,把银梭削为两段,顺势纵了出去,他不再向南,一个“凤凰展翅”,宝剑一圈,向东猛扑,只听见后面暗器声响,他脚下丝毫不停,一缩头,拍拍拍,把一枝袖箭、两枚菩提子用剑打在地下。红花会群雄见他向西击打暗器,身子却继续向东奔跑,脚步迅速已极,都不由得佩服。陈家洛叹道:“如此武功,偏不向好,真是可惜。”
张召重心知东边必定也有埋伏,脚下虽然极快,但眼观四方,不敢稍懈,奔不数步,果然,斜刺里一人跃出,手执大刀,拦在当路。那人白发飘动,威风凛凛,不怒自威,正是老英雄铁胆周仲英。张召重心上一寒,转身返西。
他连闯三路都未闯过,心想这些人一合围,今日性命休矣,西路上不论何人把守,非杀伤数人,不能脱围,他左手暗暗握了一把芙蓉金针,挥动凝碧剑向西冲来。西首一人独臂单剑,不是追魂夺命剑无尘道人是谁?张召重和他交过手,知道红花会中武功以他最高,自己尚逊他一筹,不由得暗暗叫苦,心中想好计谋,迎面奔去,“白虹贯日”、“银河横空”,两记攻势招数,仗着自己剑利,无尘避而不架,当下已抢到西首。
无尘剑法快捷无比,身子刚一侧过让开来剑,右手之剑“无常抖索”、“路撞煞神”,两记厉害招数已递了出去。张召重虽然转到了山下路径一面,但竟无法脱身,他解开两招,猛喝一声,左手扬了两扬,两把芙蓉金针分打无尘左右。他想无尘武功精纯,金针多半伤他不到,但他不是用剑击挡,就得后跃躲避,只要缓得一缓,自己就可逃开,除了此人,自己抵舍再受一两处伤,拚命下冲,别人再也阻挡不住。那知无尘已猜到他的用意,竟走险招,和身往下一扑,长剑直刺,点向张召重右脚,这一记是追魂夺命剑中罕用之招,称为“怨魂缠足”,专攻敌人下三路。张召重大吃一惊,宝剑“流星堕地”,直立向下挡架。无尘不等招势用老,突然剑尖着地,在地上一撑,只听见背后一阵沙沙之声,知道金针都已落地,全身纵起,跃至张召重头顶,同时长剑“庸医下药”,向下挥削。张召重右肩一侧,“彩虹经天”,宝剑上撩,无尘早已收剑落地,刷刷两声,“判官翻簿”、“吊客临门”,两招攻了过来。这一来,无尘又已站到西首,把张召重迫在内线。
无尘道人的七十二路追魂剑一半得自师授,一半是他潜心钻研,自行创制出来,每一招都是凶险无比。普通敌人,三招即已过门,能和他接上八九招的,武功已有高深造诣。无尘把他的剑法每一招都取上一个可怕名字,好在他是出家人,也不忌讳这一套。他没有左手,不能如一般武师那样左手捏剑诀来平衡身体,所以他的剑术专走偏锋,自对敌以来,七十二路剑法从未用尽过。这时张召重知道已不能逃出他一剑快似一剑的剑圈,横起了心,见招破招,俟机削断对方手中兵刃,转眼间两人又拆了三四十招。无尘见张召重受伤之余,仍能接他数十招,心头焦躁,剑光闪闪,连走险招,张召重有点应接不暇了,再拆数招,无尘大喝一声:“撤剑!”一招“阎王掷笔”,长笑声中,张召重右臂中剑,叮当一声,凝碧剑落地。他只呆得一呆,被无尘飞起一脚,踢在左胯,登时跌倒。
无尘纵过来正待接住,张召重居然十分了得,倏地跳起,劈面一拳,无尘举剑待削,忽想:“这一剑把他一只手削了下来,不知总舵主是否说好?”一剑已削了下去又突然停止。张召重情急拼命,乘无尘一个迟疑,左掌在他右肘一托,右拳一弯,已向他左眼腰中打到。无尘缺了左臂,左边防御不周,加之拳法上比较生疏,见拳打到,疾忙侧身一避,虽然拳力已消,但竟没避开,一拳打在腰上,不由得退出数步。张召重头也不回,拔足飞奔。
无尘大怒,随后赶来,眼见张召重已奔下山路上,无尘因剑法精绝,素来不用暗器,见张召重快要逃下山去,心想今日如被他逃脱,红花会威名扫地,再也顾不得他的死活,平剑一挺,就要使用“五鬼投叉”的绝招,长剑正要脱手之际,忽然山边滚出一个人来,其疾如风,抱住张召重双足。两人搂作一团,跌倒地上。无尘疾忙收剑,看清楚抱住张召重的是十弟章进。只见两人翻翻滚滚,举拳互殴。杨成协和蒋四根又奔了过来,三人合力把张召重擒牢。骆冰拿出绳索来,把他双手当胸缚住,想起他在铁胆庄率众擒拿丈夫之恨,举拳欲打,陈家洛叫道:“四嫂,且慢!”骆冰恨恨的把拳放了下去。
陈家洛走了过来。张召重骂道:“你们倚仗人多势众,张老爷今日落在你们匪帮手里,要杀就杀,皱一皱眉的不是好汉。”这时王维扬也走了过来,骂道:“我和你近日无冤,往日无仇,你为怕自己卑鄙手段被我宣扬出去,竟要把我老头子活埋,嘿嘿,火手判官,你也未免太毒了些。”石双英冷冷的道:“这里就是他自己掘的坑,咱们把他照样埋了。”群雄轰然叫好。张召重虽然一副傲态,但想到活埋之惨,不禁冷汗满头。陈家洛道:“你服了不服?要是你认输服错,发誓不与红花会作对,那么我瞧在陆师兄面上,饶你一条性命。”张召重怒道:“要杀便杀,何必多言?你们使用诡计,怎能叫人心服?”陈家洛道:“好,你倒是一条硬汉子,那么我给你一刀送终,免了你活埋之苦。”拔出霍青桐所赠的短剑,走到张召重面前,低声说道:“你当真不怕死?”张召重苦笑道:“给我一个爽快的!”闭目待死。陈家洛把短剑刺到他胸前,突然一笑,手腕一翻,把缚住他双手的绳索割断了。
这一下不但张召重出于意料之外,群雄也各愕然。陈家洛道:“这次擒住你,我们确是用了计谋。你虽然罪该万死,但今日杀你,你做鬼也不心服。好吧,你走吧,只要你痛改前非,日后还有相见之地。要是你怙恶不悛,我们红花会何惧你张召重一人。第二次再落在我们手里,教你死而无怨。”这时章进、骆冰、杨成协、常氏兄弟等都叫了起来:“总舵主,放他不得!”陈家洛把手一摆,道:“他师兄陆老前辈于咱们有恩,咱们无可报答。红花会恩仇分明,今日放他师弟,也算是对他一番心意。”群雄听总舵主这么说,也就不言语了,大家对张召重怒目而视。
张召重向陈家洛一拱手道:“陈当家的,咱们再见了。”说罢转身要走。俏李达周绮忽然越众而前,叫道:“姓张的,且慢走!”
张召重停住脚步,望着周绮。周绮道:“你就这样走了不成?”张召重顿然醒悟,向群雄作了一个团团揖,说:“陈当家的大仁大义,我张召重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本来咱们约定三个月后在此比武,但我不是各位对手,要回去再练武艺。这场比武算我认栽了。”他这番话软中带硬,点明你们胜我仗着人多,我将来决不就此罢休。群雄听出他话中之意,更是着恼。
周绮叫道:“红花会总舵主放你走,这是他大人大量。我倒要问问你,你到我们铁胆庄来,你有本事拿人,也就罢了,干么诱骗我一个无知无识的小弟弟?害了他的性命,使我周家断绝香烟?我不是红花会的人,我也没受过你师兄的什么好处。今日我要为兄弟报仇。”举起单刀,扑上来就要拚斗。张召重心下很是为难,周绮一人他当然并不畏惧,但眼前放着这许多高手,他们决不会坐视不理,如争斗再起,不知是如何了局,当下跳开一步,连避开了周绮两刀。周绮第三招用的是一记“达摩面壁”,当头直劈下来,刀风甚疾。张召重心中一惊,暗想:“看不出这丫头刀法也甚厉害。”,右掌“春风拂柳”,在她脸上一扬,待周绮头一偏,左手就来夺她的刀。周绮甚为勇猛,并不退缩,手臂反而向前一伸,一柄刀直劈下来,张召重不敢伤她,手臂一翻,伸食中双指从下向上在她手肘“曲池穴”上一戳,周绮手臂突然一震,一柄刀直飞出去。周仲英和徐天宏最为关心,当周绮奔上去时都站在她身后卫护,一见遇剑,徐天宏疾窜上去夹在两人中间,单拐“铁锁横江”在张召重面前一晃,单刀忙递给周绮。同时周仲英大刀一挥,已阻住张召重退路,安健刚也挺刀上前,四人已成夹击之势。
正混乱中,忽听见山腰中有人扬声大叫:“住手,住手!”众人回头一望,只见山路上两个人疾驰上来,一人穿灰,一人穿黑,都是上乘轻功,奔跑迅速。众人都感惊诧,这两人武功好得出奇,不知是何方高人,转眼之间,那两人已奔上山来,众人认出穿黑的是绵里针陆菲青,欢呼上前相迎。穿灰袍的是一个老道,背上负剑,面目慈祥,群雄都不认识他是谁。陆菲青正待引见,张召重忽然奔到老道跟前,作了一揖,叫道:“师兄,多年不见,你可安好!”群雄一听,才知这是武当派掌门人马真、他是金笛秀才余鱼同的师父,大家纷纷上前见礼。
陆菲青道:“马师兄刚和我赶到孤山,遇见马善均马大爷。他知道我们不是外人,把北高峰比武之约对我们说了。我们连忙赶来。”他向四下一望,见无人死伤,放了一大半心。
马真、陆菲青和王维扬以前都见过面,虽无深交,但互相佩服对方武功,至于红花会群雄则或为新知,或为旧交不免各人客气了说了几句,竟把张召重冷落在一旁。张召重站在这里既不是,就此走开也不是,不由得尴尬。马真早已闻知张召重的劣迹,一腔怒火,本想见了面执行本派门规,重重惩罚,但这时见张召重血迹斑斑、脸色焦黄,目青鼻肿,极为狼狈,他是厚道重情之人,不由得一阵心酸,掉下泪来哽咽着道:“张师弟,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张召重道:“我一个人,他们这许多人,自然就是这个样子。”群雄一听,无不大怒。周绮第一忍耐不住,叫道:“还是你不错?马师伯、陆师伯,你们倒评评这个理看!”手执单刀,又要冲上去动手。周仲英一把拖住,说道:“现在两位师伯到了。武当派素来门规谨严,你听两位师伯吩咐就是!”这两句话明明是在挤迫马真。
马真望望陆菲青,望望张召重,忽然双膝一曲,跪在周仲英和陈家洛面前。群雄大骇,连称:“马老前辈,有话好说,快请起来!”忙把他扶了起来。马真感情激动,哽哽咽咽的道:“各位师兄贤弟,我这个不成才的张师弟,所作所为,实在是天所不容。我愧为武当派掌门,不能及时清理门户,真是没有脸来见天下武林朋友。我……我……”咽喉塞住,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对陆菲青道:“陆师弟,你把我的意思向各位说吧!”陆菲青道:“我师兄自从知道我们这位张大人的好德行之后,气得食不下咽、睡不安枕,但总是念在过世的师父份上,斗胆要向各位求一个情。”群雄知道他们是想求饶张召重的性命,大家望着陈家洛和周仲英,听他两人言语。陈家洛心想:“我不能自己慷慨,让周老英雄做恶人,且听他怎么说就怎么办。”当下一言不发,望着周仲英。
周仲英“拍”的一声,把大刀插入刀鞘,昂然说道:“论他烧庄害子之仇,我周仲英只要有一口气在,决不能善罢干休。”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但马师兄陆师兄既然这么说,我交了你们两位朋友,前事一笔勾销!”周绮大不服气,叫道:“爹!”周仲英摸摸她头发,说道:“孩子,算了!”
陈家洛道:“周老英雄这么说,足见他义重如山,冲着马陆两位前辈,我们红花会也是既往不咎。”马真和陆菲青向着大家团团作揖,说道:“兄弟实在感激不尽。”无尘冷然道:“马道兄,我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问?”马真忙道:“道兄请说。”无尘道:“这次是算了,但要是他再为非作歹,马道兄你怎么说?”马真毅然道:“我带他回去一定严加管束,要他痛改前非,如他再要作恶,除非他先把我杀了,否则我第一个容他不得!”
群雄听马真这么斩钉截铁的说,也就不言语了。马真道:“我带这个师弟回到湖北武当山去,要他闭门思过,好好悔改。陆师弟留在这里,帮同相救文四当家。贫道封剑已久,江湖上的事早已不再插手,这点要请各位原谅。等文四当家脱险,陆师弟你给我拿个信来,也好教我释念。我那徒儿鱼同怎么不在这里?”陈家洛道:“十四弟和我们在黄河失散,后来听说他受了伤,有一个女人相救,至今未见踪迹。一等救出四哥,我们马上就去寻他,请道长放心。”马真道:“我这个徒儿人是极聪明的,只是少年狂放,不够稳重,要请陈当家的多多照应指教。”陈家洛道:“我们兄弟患难相助,有过相规,都是和亲骨肉一般。十四弟精明能干,我们是极为倚重的。”马真道:“今日之事,贫道实在感激无已。陈当家的、周老英雄、无尘道兄和各位贤弟,将来路过湖北,务必要请到敝处道观来谈谈。”众人都答应了。马真这才举手道别,对张召重道:“走吧!”张召重见自己凝碧剑已被骆冰插在身上,虽然这是宝物,但想如去索讨,只有自取其辱,牙齿一咬,掉头就走。
这两人一下山,群雄问起陆菲青别来情形。原来他在黄河渡口和群雄失散后,寻找李沅芷不见,心想她是官家小姐,为人又机警万分,决不致有什么凶险,现在这事的关键是在张召重身上,这人实在是武当派门户之羞,于是南下湖北,去请了大师兄马真出来。赶到北京一问,知道张召重已到杭州,这才疾忙南来。这样几个转折,所以落在红花会群雄之后。
众人边谈边行,走下山来。陈家洛对王维扬和韩文冲道:“两位要到那里,尽管请便。”王维扬道:“陈当家的再生之德,永不敢忘。”陈家洛呵呵大笑,握住王维扬的手道:“有两件事我要请王老英雄原谅。”于是把假扮官差劫夺玉瓶,挑拨他与张召重比武之事,都原原本本说了出来。王维扬向来豁达豪迈,这次死里逃生,把世情更加看得淡了,对红花会这番使用诡计,丝毫不以为忤,笑道:“我一见你和那姓张的说话,就知道你是冒牌统领了。哈哈,真是英雄出在少年,老头儿临老还学了一乖。咱们是不打不成相识。虽然我和那姓张的比武是你们所挑起,但我性命总是你们救的。以后红花会的人都是我的朋友,陈当家的但有所命,小老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陈家洛道:“等我们正事了结之后,大家痛痛快快的喝几杯!”
谈笑间下得山来,到湖边坐船来到马家。陆菲青将王维扬身中所中金针用吸铁石吸出,敷上金创药。折腾了半日,日已偏西。马善均来报道:“地道已掘了一大半,再过三个时辰,就可掘通。”
陈家洛点头说:“好!马大哥你辛苦了,现在请蒋十三哥去监督吧。”蒋四根答应着去了。陈家洛转身对王维扬和韩文冲道:“贵局的镖头伙计们,我们都好好款待着,不敢怠慢。两位可以带他们到西湖玩玩?小弟过一两天,再专诚和各位接风赔罪。”王韩两人连称:“不敢。”王维扬老于世故,见红花会群雄来来去去,毫无闲暇的神色,知道他们必定是在安排搭救文泰来,心想自己如这时外出,他们图谋之事如果成功,倒也罢了,万一泄机,说不定要疑心自己向官府告密,于是说道:“兄弟今天很累了,想就在这里休息一天。”陈家洛道:那么恕小弟不陪了。”王韩两人由马大挺陪着进内,和镖头汪浩天等相会。王维扬约束镖行众人,一步都不许出马宅大门。
群雄饱餐之后,各自回房休息。到酉时正,小头目来报,地道已挖进将军署,前面大石挡路,已向下挖深,要绕过大石再挖进去。陈家洛和徐天宏分派人手,谁攻左面,谁攻右面,谁接应,谁断后,一一安排妥当。到酉时三刻,小头目又报,已挖到铁板,怕里面惊觉,已停止再挖。陈家洛道:“再等一个时辰,待夜深之后咱们才动手。”
这一个时辰大家等得心痒难搔。骆冰坐立不安,章进在厅上走来走去,喃喃咒骂。常氏兄弟拿了一副骨牌,和杨成协、卫春华四人赌牌九,杨卫两人心不在焉,给常氏兄弟大赢特赢。周绮拿了那柄凝碧剑左看右看,找了几柄纯旧的刀剑来试,一削下去,应手而断,果然锐利无匹。徐天宏在一旁微笑注视。马善均不住从袋里摸出一个肥大的金表来看时刻。赵半山与陆菲青坐在一角,细谈别来情形。无尘和周仲英下像棋,无尘沉不住气,棋力又低,输了一盘又一盘。陈家洛拿了一本陆放翁集在低低吟哦。石双英双眼望天,一动不动。好容易挨了一个时辰,马善均道:“时候到啦!”大家一跃而起,分批走出大门。各人身上暗藏兵刃,或水或旱,陆续到了将军署外一所民房里会齐。
这所民房的主人早已迁出,蒋四根见群雄到来,低声道:“这一带清兵巡逻得好紧,丢,要轻声至得!”他握住一柄铁桨,守在地道入口,群雄鱼贯入内,地道掘得深,杭州地势卑湿,地道中水深及膝,等到钻过大石时,泥水更一直浸到胸前,走了数十丈,已来到尽头。七八个小头目手执火把,拿了铁铲等在那里,见总舵主等来到说道:“前面就是铁板!”陈家洛道:“动手吧!”几名小头目在总舵主面前抖擞精神,不久就把铁板旁的石块撬开,再掘了片刻,把一块大铁板起了下来。卫春华双钩一探,当先冲入,群雄都跟了进去。
几个小头目手执火把,在旁照路,群雄冲进甬道,直奔内室,跑完甬道,只见铁闸下垂。卫春华忙按八卦图的机括,那知铁闸丝毫不见动静,机括似已失灵。徐天宏心念一动,忙道:“八弟、九弟快去守住地牢出口,防备鬼子另有鬼计。”杨成协和卫春华应声去了。几名小头目用铁铲把铁闸旁的石块撬开,众人合力把一座大铁闸拉了出来。铁闸上有铁炼和巨石相连,骆冰举起凝碧剑砍了几下,把铁炼削断,当先冲了进去。进得室内,只叫得一声苦,室内空空如也,文泰来影踪全无。
骆冰三番五次的失望,这时再也忍不住,坐在地上放声大哭。群雄见她如此,心中都很难受,大家知道骆冰武艺得自神刀骆真传,自小在江湖上行侠仗义,见多识广,胸襟爽朗,决非普通妇人可比,这时痛哭,实在是精神上创巨痛深所致。周绮想去劝慰,周仲英低声道:“让她哭一下也好。”陈家洛见室内别无出路,把凝碧剑从骆冰手中接了过去,去刺张召重上次从其中逃走的小门。徐天宏道:“李可秀怕咱们劫牢,多半已把四哥监禁在别处。”众人正要退出,忽听门外水声淙淙,大家呆得一呆,徐天宏叫道:“不好,快冲出去。”斗然之间,平地水深寻尺。群雄沿甬道向外奔去。陈家洛道:“咱们别退,攻进将军署去,今天无论如何得把四哥找着。”这时甬道已水深及胯。无尘骂道:“这李可秀鬼计多端,他要把咱们淹死。”众人冲到地牢口,只见杨威协手挥铁鞭,力拒清兵围攻。卫春华却不在这里,想是已冲上去和敌人交战了。无尘大叫一声,钻出牢洞,长剑一挥,两名正向地牢中用水管灌水的清兵登时了帐。群雄跟着钻出,只见六七名清军将官围着卫春华恶斗。陆菲青心想:“我和李可秀究竟有宾东之谊,不便公然露面。”于是撕下长袍下襟,蒙住了脸,只露出双眼。他刚收拾好,清兵已纷纷败退,卫春华等大呼追击。
徐天宏施展轻功,登上围墙瞭望,见将军署中到处有官兵守御。突然一阵梆子响,敲得紧密异常,想是清军将官已在调兵御敌。他细看各处兵将布置情形,只见南面孤零零的一座二层楼房,四周一层一层的守着五六百名官兵。这座楼房毫不特异,然而防守之人如此众多,文泰来多半是在其中。他一跃下墙,单刀铁拐一摆,叫道:“各位哥哥,随我来!”领头往南冲去。
果然越近那座楼房,接战的人越多。混战中马善均与赵半山已率领数十名红花会武功较高的小头目,越墙进来。清军官兵虽多,那里挡得住红花会人众个个武功精强?不一刻群雄已迫近楼房。
章进双斧“乌龙扫地”,矮着身躯,当先扑上,抢进屋去。门口一人使一杆大枪,横打直挑,章进一时倒欺不进身去。这时卫春华、骆冰、杨成协、石双英诸人都已找到对手,在火把照耀下打得十分激烈。守楼房的居然是一批好手。无尘对赵半山道:“三弟,咱们上去瞧瞧!”赵半山道:“好。”无尘接连两跃,已纵到门口,火光中有人一刀砍了过来,无尘不避不架,一招“马面挑心”,剑虽迟发而先到,使刀的人惨叫一声,一柄刀落在地下。赵半山手中扣住暗器,转眼间也打倒了两名清兵。两人冲进内堂。周仲英、骆冰等都跟了进去。陆菲青见章进的对手武功很强,章进以短攻长,丝毫占不到便宜,“哼”了一声,抢到他左面,长剑“天外来云”,突刺那人左颈。那使枪的倒转枪杆,用力往下一挺,他兵器长,力量猛,这一下准拟把陆菲青的剑给它飞了。陆菲青长剑一缩,左臂运气,猛力向上一挺,只听见蓬的一声,那枝枪飞起丈余,使枪的人虎口发麻,吓得魂飞天外,斜跳出去,没站住脚,跌了一交。章进不愿追杀手无兵刃之人,转过身来,把双斗卫春华的两个敌人接了一个过去。卫春华突然少了一个敌人,精神一振,双钩“玉带围腰”,分向敌人左右合抱。那人使一对双刀,顺理成章的“脱袍让位”,双刀倒竖,向左右分格。卫春华突走险招,双钩在胸前一并,和身扑上,这一招又快又狠,双钩护手的剑刃插入敌人前胸。那人狂叫一声,眼见不活了。
各人在楼下恶门,敌人越打越少,忽听无尘用红花会的切口高叫:“四弟在这里,咱们得手了!”群雄听了,都欢呼大叫起来。周绮正和一个使链子双锤的人恶斗,她不懂红花会切口,转头向徐天宏道:“喂,无尘道人说什么?”徐天宏道:“四哥在上面,救出来啦!”周绮喜道:“好极喇!”她一疏神,险险被链子锤打中了一下,徐天宏大吃一惊,忙道:“我来帮你!”周绮道:“不用,你把他的链子锤弄去一个。”那人大骂:“狗男女,贼强都。”徐天宏向他后心一扑,那人左锤晃到后面。徐天宏看得真切,左手铁拐往上一绕,把链子在铁拐上绕住。那人一急,右锤跟着打了过来,徐天宏人本矮小,一低头,锤子从头顶掠了过去,右手刀随即向他左臂砍来。那人右手用力一拉,没把徐天宏的铁拐扯脱手,只见刀已砍得临近,只得左手向后一缩,放脱了链子锤,周绮喜道:“行喇!”徐天宏向后退开一步,旁观周绮和他拼斗。那人少了一锤,威力大减,战不数合,已臂上中刀,败了下去。
周绮道:“怎样他们还不下来?咱们上去瞧文四爷去。”徐天宏道:“你上去吧,我守在这里。”周绮奔进屋里,里面守卫的官兵早已被无尘等扫荡殆尽。她急奔上楼,只见众人围着一只大铁笼,陈家洛正在用凝碧剑砍削那铁笼的栏干,周绮走近一看,不由得大怒,原来铁笼之内又有一只小铁笼,文泰来就坐在小笼之内,手脚上都是铐镣,就像关禁猛兽一般。这时陈家洛已把外面铁笼的栏干削断了两根,章进用力一扳,已把铁栏干扳了下来。骆冰身材苗条,恰恰钻得进去,接过宝剑,又去削小铁笼上的锁链。群雄这时都十分高兴,心想今日清兵就来千军万马,也要死守住楼这座来房,将文泰来先救出再说。
常氏兄弟和徐天宏率领着红花会的头目在楼下守御,忽听见一阵号角声响,清军官兵纷纷退出十余丈之外,然而退开时并不纷乱,各各站住,排成阵势。常伯志大叫:“鞑子要放箭,大家退进楼房。”众人依言退入,常氏兄弟断后卫护。那知清兵并不放箭,只听一个声音朗然喝道:“红花会陈当家的,听我说话。”
陈家洛在楼上听到了,走近窗口,见李可秀站在一块大石上,不住大叫:“我要和陈当家的说话。”陈家洛道:“我在这里,李将军有何见教?”李可秀道:“你们快退下楼来,否则全体都死。”陈家洛笑道:“要是怕死,我们也不来了,今天对不住,我们要带了文四爷一起走。”李可秀叫道:“你莫执迷不悟。放火!”他号令一下,曾图南和李沅芷督率兵丁,忽地从队伍后面推出大批柴草来,柴草上都浇了油,火把一点,楼房四周已烧成一个火圈,把群雄都围困在里面。陈家洛见形势险恶,也自心惊,但脸上不动声色,转头说道:“大家一齐动手,快削铁笼的栏干。”又转过头来对李可秀道:“我们虽不成器,但将军这个火攻阵倒也不放在心上!”
李可秀背后忽然转出一人,戟指大骂:“你死到临头,还不跪下求饶?你知道这楼下埋的是什么?”火光中看得清楚,原来说话的是御前侍卫范中思,他身旁还站着褚圆等几名侍卫,想来是皇帝已经闻警,派来协助的。陈家洛楞得一楞,只听见徐天宏用切口大叫:“不好,这里都是火药。”陈家洛记起冲进楼房来时,楼下像是一个货仓,一桶桶的堆满了货物,难道这些竟是火药?一瞥之间,只见楼上四周也都是木桶,他抢上数步,右掌一劈,一只木桶应手而碎,黑色粉末四散纷飞,硝磺之气塞满鼻端,这不是火药是什么?陈家洛心中一寒,暗道:“难道红花会今日全体要在这里粉身碎骨?”一转身,但见小铁笼铁锁已开,骆冰已把文泰来扶了出来。
陈家洛叫道:“四嫂、三哥,周陆两前辈,你们保护四哥,大家跟我冲。”他说声方毕,首先下楼。章进一弓身把文泰来负在背上,骆冰、赵半山、陆菲青、周仲英等前后保护。跟下楼来。刚到门口,只见外面箭如飞蝗,卫春华和常氏兄弟冲了几次又都退回。李可秀叫道:“你们脚底下埋了炸药,药线在我这里。”他举起火把一扬,道:“只要我一点药线,你们全体化为飞灰,快把文泰来放下。”陈家洛和徐天宏都见过屋中的火药,知道他所言不虚,只因文泰来是钦犯,他投鼠忌器,不敢点药线,否则早已把他们一网打尽了。徐天宏暗叫:“惭愧!”陈家洛当机立断,叫道:“把四哥放下,咱们快出去!”长剑一挥,和卫春华、常氏兄弟并肩冲了出去。章进低头奔跑,陈家洛的话并未听真。赵半山道:“快放下四弟,现在危险万分,咱们快走,莫把四弟反而害死。”他见章进把文泰来放在门口,骆冰还在迟疑,于是一手拉住她的右臂,舞剑冲出。李可秀在火光中见文泰来已经放下,把手一挥,止住放箭,只怕误伤了他。
群雄退离楼房,聚在墙角。陈家洛道:“常家哥哥、八哥、九哥、十哥,你们打头阵,把李可秀这批鬼子赶开,七哥,你想法弄断药线。道长、三哥,咱们等他们一得手,咱们冲去抢救四哥。”常氏兄弟与徐天宏等应声而去。李可秀正要命人去看守文泰来,忽然常氏兄弟等又杀了上来,忙分兵御敌。御前侍卫范中思、朱祖荫、褚圆、瑞大林等上来挡住。陆菲青看准了去路和退径,一弯腰,如一枝箭般突向李可秀冲来。亲兵们齐聚呐喊,纷举刀枪拦阻。陆菲青并不对敌,左一避,右一闪,疾似飞鸟,滑如游鱼,刹那间已绕过七八名亲兵,欺到李可秀之前。李沅芷穿了男装,站在父亲身旁,忽见一个蒙面怪客来袭,娇叱一声:“什么东西!”一剑“春云乍展”,平胸刺来。陆菲青更不打话,一矮身从剑底下钻了过去。李可秀武艺也相当高强,见怪客袭来,飞起一脚“魁星踢斗”,直踢怪客门面。陆菲青仍使用“沾衣十八跌”绝技,左腿一挫,已溜到李可秀身后,突然伸掌在他后心一托,一用掌力,把李可秀一个肥大的身躯直倒出去。李沅芷大惊,回剑来刺。陆菲青又是一闪,剑走空招。
李可秀跌在地上,这边曾图南赶来相救,杨成协赶来捉拿,两人都猛力向李可秀跑来。快将奔近,曾图南举起铁枪“毒龙出洞”,向杨成协刺去,想把他赶开,再行搭救上司。同时李可秀也已爬起来,那知陆菲青来得更快,一阵风般奔过他的身旁。
李沅芷见那蒙面客身法奇快,转瞬已奔到她父亲身旁,骨肉关心,那得不惊,拔起身子向前一纵,不等身体落地,长剑“白虹贯日”,直刺陆菲青后心。陆菲青听到背后金刃激刺之声,更不停步,拉住李可秀左臂,直奔入火圈之中。李可秀身不由主,脚不点地的被他拉了进去。清军官兵都惊叫起来,但火势极炽,大家不敢进去搭救。这时杨成协已把曾图南的铁枪一鞭打折,卫春华也已把李沅芷截住。
红花会群雄见陆菲青拉了李可秀进入危地,都明白他的意思,大家纷要抢入,章进第一个跳进了火圈,蒋四根也跟着跳进去。陈家洛道:“人够啦!别再进去了。”众人迫近火圈观看动静。
清军官兵见主帅履危,也忘了和红花会人众争门,都是提心吊胆的望着火圈里面五个人的行动。只见章进和蒋四根扶起倚在门边的文泰来,拔步西走。李可秀似已被那蒙面怪客点了穴道,软软的丝毫不见挣扎。曾图南已退了回来,和一名统军的总兵守在药线之旁,眼见要犯就要获救,可是主帅在内,不敢燃点药线,心中空自焦急,无法可施,正在低头沉吟之际,忽然身旁一人把他一推,抢过火把,就把药线点燃。曾图南大吃一惊,看那人时,原来是御前侍卫范中思。他日前在西湖中被红花会群雄打败,在皇帝面前出丑受辱,怀恨甚深,师叔方龙骏又被无尘挑断背筋,已成废人,这时见文泰来即将被救,他也管不得李可秀死活,当即把药线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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