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 狂妄自大
封万里道:"这三个姓丁的老儿来到凌霄城后,便和师父在书房中密谈,说的是什么话,我们都不得知,只知道这三个老家伙得罪了师父,四个人大声争吵起来。徒儿们生怕师父寡不敌众,因此守在书房之外,只待师父有命,便冲进去对付这三个老家伙。但听得师父十分生气,和那丁不四对骂,说什么'碧螺山''紫烟岛',又提到一个女人名字,叫什么'小翠'的。"
史婆婆哼的一声,脸色一沉,但想众徒儿不知自己的闺名叫做小翠,说穿了反而不美,只问:"后来怎样?"
封万里道:"后来也不知是如何动上了手,只听得书房中掌风呼呼大作,大伙儿没奉到师父的号令,却也不敢进去。过了一会,墙壁一块一块的震了下来,我们这才见到,师父是在和丁不四动手,丁不二和丁不三却是袖手旁观。两人掌风激荡,将书房的四堵墙壁都震坍了。斗了一会,丁不四这老儿终究不敌师父的神勇,输了一招,给师父一拳打在胸口,吐了几口鲜血。"
史婆婆"啊"的一声,脸上颇有关切之意。封万里续道:"师父气得很是厉害,第二掌又拍了过去。那丁不二却出手拦住,道:'胜败既分,还打什么?又不是不共戴天的大仇?'扶着丁不四,三个人就此出了凌霄城。"
史婆婆点头道:"他们走了?以后没再来过?"
封万里道:"这三个老儿没再来过,但师父却从此神智有些失常,整日只是哈哈大笑,自言自语的道:'丁不四这老贼本来就是我手下败将,这一次总输得服了吧?他说小翠随他到了碧螺山上……'"
史婆婆怒道:"胡说,那有此事?"
封万里道:"是,是,师父也说:'胡说,那有此事?这老贼明明骗人,小翠凭什么到他的碧螺山去?不过,不过……别要听信了他的花言巧语,一时拿不定主意……'"
史婆婆脸色铁青,喝道:"老混蛋胡说八道,那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
封万里不明她言下之意,只得顺口道:"是,是!"
史婆婆又问:"老混蛋又说了些什么?"
封万里道:"你老人家问的是师父?"
史婆婆道:"自然是了。"
封万里道:"师父从此心事重重,老是说:'她去了碧螺山没有?一定没有去。可是她一个人浪荡江湖,寂寞无聊之际,过去聊聊天,那也难说得很,难说得很。'"
史婆婆又哼一声骂道:"放屁!"
封万里跪在地下,神色甚是尴尬,这一个"是"字也不敢说,倘若应一声"是",便承认师父的话是"放屁"了。
史婆婆道:"你站起来再说,后来又怎样?"
封万里磕了个头,道:"多谢师娘。"站起身来,说道:"又过了两天,师父忽然不住的高声大笑,见了人便问:'你说普天之下,谁的武功最高?'大伙儿总答:'自然是咱们雪山派掌门人最高。'瞧了师父的神情,和往日实在大不相同。他有时又问:'我的武功怎样高法?'大伙儿总是说:'掌门人继往开来,内力既是独步天下,剑法更是当世无敌,其实掌门人根本不必用剑,便已打遍天下无敌手了。'他听我们这样回答。便笑笑不作声,显然很是高兴。不料这天他在院子中撞到陆师弟,问他:'我的武功和少林派掌门人普法大师相比,到底谁高?'陆师弟如何回答,我们都没听见,只是后来见到他脑袋被师父一掌打得稀烂,死在当地。"
史婆婆道:"阿陆这孩子,平日本来就是憨头憨脑的,却又怎知是你师父下的手?"
封万里道:"我们见到陆师弟死得很惨,急忙去禀告师父,那知师父却哈哈大笑,说道:'该死,死得好!我问他,我和少林派掌门普法大师二人,到底武功谁高?这小子居然胡说八道,说什么本派功夫长于剑招变幻,少林武功却是博大精深,各门俱有绝顶的造诣。以剑法言,本派胜于少林,以总的武功来说,少林开派千余年,或许会较本派所得为多。"
史婆婆道:"这么回答很不错啊。阿陆这孩子,几时学得口齿这般伶俐了?就算以剑法而言,雪山剑法也不见得便在人家达摩剑法之上。嗯,那老混蛋又怎样说?"
封万里道:"师娘斥骂师父,弟子不敢接口。"
史婆婆怒道:"这会儿你倒又尊敬起师父来啦!哼,我没上凌霄城之时,怎么又敢勾结叛徒,忤逆师父?"
封万里双膝跪地,磕头道:"弟子罪该万死。"
史婆婆道:"哼,老混蛋门下,个个都是万字排行,人人都有个挺会臭美的好字眼,依我说啊,个个都该叫作万死才是,封万死、白万死、耿万死、王万死、柯万死、花万死……"她每说一个名字,眼光便逐一射向众弟子脸上,耿万钟、王万仞等内心有愧,都低下头去。史婆婆喝道:"起来,后来你师父又怎样说?"
封万里道:"是!"站起身来,续道:"师父说道:'这小子说本派和少林派武功各有千秋,便是说我和普法这秃驴难分上下了,该死,该死!我威德先生白自在不但武功天下无双,而且上下五千年,纵横数万里,古往今来,没一个人及得上我。'"
史婆婆骂道:"呸,大言不惭。"
封万里道:"我们看师父说这几句话时,神智已有些失常,作不得真的。好在这里都是自己人,否则传了出去,只怕别派中的武师们传为笑柄。当时大伙儿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说什么。师父怒道:'你们都是哑巴么?为什么不说话?我的话不对,是不是?'他指着苏师弟问道:'万虹,你说师父的话对不对?'苏师弟只得答道:'师父之言,当然是对的。'师父怒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有什么当然不当然的。我问你,师父的武功高到怎样?'苏师弟战战兢兢的道:'师父的武功深不可测,古往今来,唯有师父一人而已。本派的武功,全在师父一人手中发扬光大。'师父又大发脾气,喝道:'依你这么说,我的功夫,都是从前人手中学来的了?你错了,压根儿错了,雪山派功夫,是我自己创的。什么祖师爷爷开创雪山派,都是骗人的鬼话,祖师爷传下来的剑谱、拳谱,大家都见过了,有没有我的高明?'苏师弟只得道:'恐怕不及师父高明。'"
史婆婆叹道:"你师父狂妄自大的性子,由来已久,他三十岁当上了本派掌门,此后一直没遇上胜过他的对手,便自以为武功天下第一,说到少林、武当这些名门大派之时,他总是不以为然,说是浪得虚名,何足道哉。想不到这狂妄自大的性子越来越厉害,竟连本派的祖师爷也不瞧在眼里了。苏万虹这孩子怎么如此没骨气,为了附和师父,连祖师爷也敢诽谤?"
封万里道:"师娘,你再也想不到,师父一听此言,手起一掌,便将苏师弟击出数丈之外,登时便取他的性命,口中说道:'不及便是不及,有什么恐怕不恐怕的。'"
史婆婆喝道:"胡说八道,老混蛋就算再糊涂十倍,也不至于为了'恐怕'二字,便杀了他心爱的弟子!"
封万里道:"师娘明鉴,师父他老人家平日待大伙儿恩重如山,弟子再奸再恶,也不敢捏造谣言。这件事有二十余人亲眼目睹,师娘一问便知。"
史婆婆目光射到其余留在凌霄城的长门弟子脸上,这些人齐声说道:(修订本 :"当时情形确是这样,封师哥并无虚言。"史婆婆连连摇头叹气,"说道:)"这样的事怎能教人相信?那不是发疯么?"
封万里道:"师父他老人家确是有了病,神智不大明白。"
史婆婆道:"那你们就该延医给他诊治才是啊。"
封万里道:"弟子等当时也就这么想,只是不敢自专,和几位师叔商议了,请了城里最高明的南大夫和戴大夫两位给师父看脉。师父一见到他们,就问他们来干什么。两位大夫不敢直言,只说听说师父饮食有些违和,他们在城中久蒙师父照顾,心中一来感激,二来关切,特来探望。师父即说自己没有病,反问他们:'可知道古往今来,武功最高强的是谁?'南大夫道:'小人于武学一道,一窍不通,在威德先生面前谈论,岂不是孔夫子门前读孝经,鲁班门前弄大斧?'师父哈哈一笑,道:'班门弄斧,那也不妨,你倒说来听听。'南大夫道:'向来只听说少林派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达摩祖师一苇渡江,开创少林一派,想必是古往今来,武功最高之人了。'"
史婆婆点头道:"这南大夫说得很得体啊。"
封万里道:"可是师父一听之下,却大大的不快,怒道:'那达摩是西域天竺之人,乃是戎狄蛮夷之类,你把一个胡人说得如此厉害,岂不是灭了我堂堂中华的威风?'南大夫甚是惶恐,道:'是,是,小人知罪了。'我师父又问那戴大夫,要他来说。戴大夫见得南大夫碰了这样一个大钉子,如何敢提少林派,只得说道:'听说武当派创派祖师张三丰武术通神,所创的内家拳掌,尤在少林派之上,依小人之见,达摩祖师乃是胡人,殊不足道,张三丰祖师才算得是古往今来武林中的第一人。'"
史婆婆道:"少林、武当两大门派,武功各有千秋,不能说武当便胜过了少林,但张三丰祖师是数百年来武林中震烁古今的大宗师,那原是绝无可置疑之事。"
封万里道:"师父本是坐在椅上,听了这番话后,霍地站起,说道:'你说张三丰所创的内家拳掌了不起?在我眼中瞧来,那也是稀松平常。以他武当长拳而论,这一招虚中有实,我只须这么拆,这么打,便即破了。又如太极拳的"野马分鬃",我只须这里一勾,那里一脚踢去,立刻便叫他倒在地下。他武当派的太极拳,更那里是我雪山派剑法的对手?'师父一面说,一面比划,掌风呼呼,只吓得两名大夫面无人色。我们众弟子在门外瞧着,谁也不敢进去劝解。师父连比了数十招,问道:'我这些武功,比之秃驴达摩、牛鼻子张三丰,却又如何?'南大夫只道:'这个……这个……'戴大夫却道:'咱二人只会医病,不会武功,威德先生如此说,说不定你老先生的武功,比达摩和张三丰还厉害些。'"
史婆婆骂道:"不要脸!"也不知这三个字是骂戴大夫,还是骂白自在。
封万里道:"师父当即怒骂:'我比了这几十招,你还是信不过我的话,"说不定"三字,当真是欺人太甚!'提起手掌,登时将两位大夫都击毙在房中。"
史婆婆听了这番言语,不由得冷了半截,但见雪山派门下,个个有不以为然之色,儿子白万剑含羞带愧,垂下了头,心想:"本派门规第三条,不得伤害不会武功之人;第四条,不得伤害无辜。老混蛋滥杀本门弟子,已令众人大为不满,再杀了这两个医生,那是大犯门规之事,如何能再做本派的掌门?"
只听封万里又道:"师父当时见咱们神色有异,便道:'你们古古怪怪的瞧着我干么?哼,心里在骂我坏了门规,是不是?雪山派的门规是谁定的?是天上掉下来的,还是凡人定出来的?既是由人所定,为什么便修改不得?制订这十条门规的祖师爷,倘若今日还不死,一样斗我不过,给我将掌门人抢了过来,照样要他听我的号令!'他指着燕师弟鼻子说道:'老七,你倒说说看,古往今来,谁的武功最高?'"
"燕师弟性子十分倔强,说道:'弟子不知道!'师父大怒,提高了声音又问:'为什么不知道?'燕师弟道:'师父没有教过,所以不知道。'师父道:'好,我现在教你:雪山派掌门人威德先生白自在古往今来剑法第一、内功第一、暗器第一的大英雄,大豪杰,大侠士,大宗师!你念一遍我听。'燕师弟道:'弟子笨得很,记不住这么一通串的话!'师父提起手掌,喝:'你念是不念?'燕师弟悻悻的道:'我念便是。雪山派掌门人威德先生白老爷子自己说,他是古今来剑法第一……'师父不等他念完,便已一掌击在他的脑门,喝道:'你加上"自己说"三字,那是什么用意?你当我没听见吗?'燕师弟给他这么一掌,自是脑浆迸裂而死。余下众人便有天大的胆子,也只好顺着师父之意,一个个念道:'雪山派掌门人威德先生白老爷子,是古往今来剑法第一、拳脚第一、内功第一、暗器第一的大英雄,大豪杰,大侠士,大宗师!'要念得一字不错,师父这才放我们走。
"这样一来,人人都是敢怒而不敢言。第二日,我们替三位师弟和两位大夫大殓出殡,师父却又来大闹灵堂,把五个死者的灵位都踢翻了。杜师弟大着胆子上前相劝,被师父顺手抄起一块灵牌,将他的一条腿生生削了下来。这天晚上,便有七名师兄弟不别而行。大伙儿眼见雪山派已成瓦解冰消的局面,人人自危,都觉师父的手掌,随时都会拍到自己的天灵盖上,迫不得已,这才商议定当,偷偷在师父的饮食中下了迷药,将他老人家迷倒,在手足加上铐镣。我们此举犯上作乱,原是罪孽重大之极,今后如何处置,任凭师娘作主。"他说完后,向史婆婆一躬身,退入人丛之中。
史婆婆呆了半晌,想起丈夫一世英雄,临到老竟是如此昏庸糊涂,不由得眼圈儿红了,泪水便欲夺眶而出,颤声说道:"万里的言语之中,可有什么夸张过火、不尽不实之处?"
众人都不说话,隔了良久,成自学才道:"师嫂,实情确是如此。我们若再骗你,岂不是罪上加罪?"
史婆婆道:"就算你掌门师兄神智昏迷,滥杀无辜,你们联手将他废了,那如何连万剑等一干人从中原归来,你们竟也加以暗算?为何要将长门弟子尽皆除灭,下这斩草除根的毒手?"
齐自勉道:"小弟并不赞成加害掌门师哥和长门弟子,以此与廖师哥激烈争辩,师嫂想必亲耳听到。"
史婆婆出了会神,长长叹了口气,道:"这叫做一不作,二不休,事已如此,须怪大家不得。"
廖自砺自被白万剑砍断一腿后,伤口血流如注,这人也真硬气,竟是一声不哼,自点穴道止血,勉力撕下衣襟来包扎伤处。他的亲传弟子畏祸,却无一人过来相救。
史婆婆先前听他力主杀害白自在与长门弟子,心中对他好生痛恨,但自听得封万里陈述情由之后,才觉祸变之起,实是发端于自己丈夫,不由得心肠顿软,向四支的众弟子喝道:"你们这些畜生,眼见自己师父身受重伤,竟会袖手旁观,还算得是人么?"
四支的群弟子这才抢将过去,争着替廖自砺包扎断腿。其余众人,心头也都落下了一块大石,均想:"她连廖自砺也都饶了,我们的罪名更轻,当无大碍。"当下有人取过钥匙,将耿万钟、王万仞、汪万翼、花万紫等人的铐镣都打开了。
史婆婆道:"掌门人一时神智失常,行为不当,你们须当设法劝谏才是,这等犯上作乱,终究是大违门规。此事如何了结,我也拿不出主意。咱们第一步,务须将掌门人放了出来,和他商议商议。"
众人一听,无不脸色大变,均想:"再将这凶神恶煞放了出来,大伙儿那里还有命在?"
各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谁也不敢作声。
史婆婆怒道:"怎么?你们要将他关一辈子吗?你们作的恶还嫌不够?"
成自学道:"师嫂,这里人人亲耳听见,眼下我雪山派的掌门人是你,须不是白师哥。白师哥当然是要放的,但总得先行设法将他的疾病治好,否则……否则……"
史婆婆厉声道:"否则怎样?"
成自学道:"小弟无颜再见白师哥之面,这就告辞。"说着深深一揖。
齐自勉、梁自进也道:"师嫂若是宽宏大量,饶了大伙儿性命,我们这就下山,终身不敢再踏进凌霄城一步。"
史婆婆心想:"这些人怕老混蛋出来后和他们算帐,那也是人情之常。大伙儿倘若一哄而散,凌霄城只剩下一座空城,那还成什么雪山派?"便道:"好!那不必忙在一时,我先瞧瞧他去,若无妥善的法子,决不轻易放他便是。"
成自学、齐自勉、梁自进相互瞧了一眼,心中均想:"你夫妻情深,自是偏向着他。好在两条腿生在咱们身上,你真要放了这老疯子出来,咱们难道不会逃吗?"
史婆婆道:"剑儿,阿绣!"
再向着石破天道:"亿刀,你们三个人都跟我来。"
又向成自学等三人道:"请三位师弟带路,也好在牢外听我和他说话,免得放心不下。说不定我和他定下什么阴谋,将你们一网打尽呢。"
成自学道:"小弟岂敢如此多心?"他话是这么说,毕竟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还是和齐自勉、梁自进一齐走出厅去。廖自励向本支的一名精灵弟子努了努嘴。那人会意,也远远的跟在后面。
一行人穿厅过廊,行了好一会,到了石破天先前被禁之所。成自学走到那老者囚禁的所在,说道:"在这里!一切请掌门人多多担代。"
石破天先前在大厅上听众人说话,已猜想石牢中的老者便是白自在,果然所料不错。
成自学从身边取出钥匙,去开石牢之门,那知一转之下,铁锁早已被人打开。他"咦"的一声,只吓得面无人色,心想:"铁锁已开,那老疯子已脱出牢笼了。"双手发抖,竟是不敢去推石门。
史婆婆用力一推,石门应手而开。成自学、齐自勉、梁自进三人不约而同的退出数步。
只见石室中空无一人,成自学叫道:"糟啦,糟啦!给他逃了!"但一言出口,立即想起,这只是石牢的外间,要再开了一道门,才是牢房的所在。他右手发抖,提着的一串钥匙叮当作响,便是不敢去开第二道石门。石破天本想告知他:"这扇门也早给我开了锁。"
但想自己在装哑巴,总是少说话为妙,便不作声。史婆婆接过钥匙,插入匙孔中一转,发觉这道石门早已打开,只道丈夫确已脱身而出,不由得反增了几分忧虑:"他脑子有病,若是逃出凌霄城去,不知在江湖上闯出多大的祸来。"推门之时,一双手也不禁颤抖了。
那门只推开数寸,便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哈哈大笑。
众人都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只听得白自在狂笑了一阵,大声说道:"什么少林派、武当派,这些门派的功夫又有屁用?从今儿起,武林之中,人人都须改学雪山派的武功,其他任何门派,一概都要取消。听见了没有?普天之下,做官是皇帝为尊,读书是孔夫子为尊,说到刀剑拳脚,那便是我威德先生白自在为尊。那一个不服,我便把他的脑袋揪了下来。"
史婆婆又将门推开数寸,在黯淡的光线之中,只见丈夫手足被铐,全身绕了铁链,被缚在两根巨大的石柱之间,不禁心中一酸。
白自在乍见妻子,呆了一呆,随即笑道:"很好,很好!你回来啦。现下武林中人人奉我为尊,雪山派君临天下,其他各家各派,一概取消。婆婆,你瞧好是不好?"
史婆婆冷冷的道:"好得很啊!但不知为何各家各派都要一概取消。"
白自在笑道:"你的脑筋又转不过来了。雪山派武功最高,各家各派谁也比不上,自然是非取消不可了。"
史婆婆将阿绣拉到身前,道:"你瞧,是谁回来了?"
她知白自在最疼爱这个小孙女儿,此次神智失常,便因阿绣堕崖自尽而起,盼他见到孙女儿后,心中一喜欢,这失心疯的毛病便会痊愈了。
阿绣叫道:"爷爷,我回来啦,我没有死,我掉在谷底大雪里,幸得婆婆救了上来。"
白自在向她瞧了一眼,说道:"很好,你是阿绣。阿绣,乖宝,你可知当今之世,以谁的武功最高?谁是武林至尊?"
阿绣低声道:"爷爷!"
白万剑抢上两步,道:"爹爹,孩儿来得迟了,害爹爹为小人所欺。孩儿替你开锁。"
白自在喝道:"走开!谁要你来开锁?这些足镣手铐,在你爹爹眼中,便如朽木烂泥一般,我只须轻轻一挣,便挣脱了。我只是不喜欢挣,自愿在这里闭目养神而已。我白自在纵横天下,便数千数万人一起过来,也伤不了你爹爹的一根毫毛,又那有人能锁得住我?"
白万剑道:"是,是,爹爹天下无敌,当然没人能奈何得了爹爹。此刻母亲和阿绣归来,大家很是喜欢,便请爹爹同到堂上去喝几杯团圆酒。"说着拿起钥匙,便要去开他手铐。
白自在怒道:"我叫你走开,你便走开!我手脚上戴了这些玩意儿,很是有趣,你难道以为我自己弄不掉么?快走!"
这"快走"二字,喝得甚响,白万剑吃了一惊,当的一声,将一串钥匙掉在地下,退了两步。
原来白万剑为人甚是机警,知道父亲以颜面攸关,决不容许旁人助他脱难,是以假作失惊,掉了钥匙。
成自学等四人本在外间窃听,听得白自在这么一声大喝,忍不住都在门缝中探头探脑的窥看。
白自在喝道:"你们见了我,为什么不请安?那一个是大英雄?大豪杰?"
成自学寻思:"他此刻被缚在石柱之上,自亦不必惧怕,但师嫂终究必设法释放,不如及早甜言蜜语,讨好于他,免惹日后杀身之祸。"便躬身说道:"雪山派掌门人白老爷子,是古往今来剑法第一、拳脚第一、内功第一、暗器第一的大英雄,大豪杰,大侠士,大宗师。"
梁自进忙接着说道:"白老爷子既为雪山派掌门,什么少林、武当、峨嵋、青城,任何门派均应取消,普天之下,唯白老爷子一人独尊。"
齐自勉和四支的那名二代弟子,跟着也说了不少谄谀之言。白自在洋洋自得,点头微笑。
史婆婆却是大感羞愧,心想:"这老儿说他发疯,却又未必,他见到我和剑儿、阿绣,一个个认得清清楚楚,只是狂妄自大,到了难以救药的地步,这便如何是好?"
白自在突然抬起头来,问史婆婆道:"丁家老四前几日来看我,说你到了碧螺山去看他,跟他在一起盘桓了数日,可有此事?"
史婆婆怒道:"你又没有真的发了疯,怎地也相信这种人的胡说八道?"
阿绣道:"爷爷,那丁不四确是想逼奶奶到他的什么碧螺山去,他……他乘人之危,奶奶宁可投江自尽,也不肯去。"
白自在微笑说道:"很好,很好,我白自在的夫人,怎能受人之辱?后来又是怎样?"
阿绣道:"后来,后来……幸亏这位大哥出手相助,才将丁不四赶跑了。"
白自在向石破天斜睨半晌,道:"这小子的功夫还算可以,虽然和我相比,还差这么一大截儿,但要赶跑丁不四,只怕倒也够了。"
史婆婆忍无可忍,大声道:"你吹什么大气?什么雪山派天下第一,当真是胡说八道。这孩儿是我的徒儿,是我一手亲传的弟子,我的徒儿比你的徒儿功夫就强得多。"
白自在哈哈大笑,说道:"荒唐,荒唐!你有什么本领能胜得过我的?"
史婆婆道:"剑儿是你调教的徒儿,是不是?剑儿,你亲口向你师父说,是我的徒儿强,还是他的徒儿强?"
白万剑道:"这个……这个……"他在父亲积威之下,不敢直说拂逆他心意的言语。
白自在笑道:"你的徒儿,岂是我徒儿的对手?"
白万剑是个直性汉子,赢便是赢,输便是输,既曾败在石破天手底,岂能不认,说道:"孩儿无能,适才和他动手过招,确是敌他不过。"
白自在陡然间跳起身来,将全身铁链扯得呛啷直响,叫道:"反了,反了!那有此事?"
史婆婆和他做了几十年夫妻,对他心思,倒也知道个十之八九,寻思:"此人自以为武功天下无敌,在凌霄城中自大称王,给丁不四一激之后,就此半疯不疯。常言道:心病还须心药医。教他遇上一个强过他的对手,挫折一下他的狂气,说不定这疯病倒可治好了。只可惜张三、李四飘然而去,否则请他二人来治治这疯病,倒是一剂对症良药。不得已求其次,我这徒儿武功虽然不高,内力却远在这老儿之上,何不激他一激?"
便道:"什么古往今来武功第一、内功第一,当真不怕羞,单以内力而论,我这徒儿便远在你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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