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 舐犊之情
但四野虫声唧唧,清风动树,石清夫妇却不再说话。石破天生怕自己踪迹给二人发见,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过了良久,才听得石夫人叹了口气,跟着又是轻轻啜泣。
只听石清说道:"柔妹,你我二人行侠江湖,生平没做过什么亏心之事。这几年来为了要保玉儿平安,更是多行善举,倘若老天爷真要我二人无后,那是人力不可胜天。何况像中玉这种不肖孩儿,无子胜于有子。咱们算是没生这个孩儿,也就是了。"
闵柔低声道:"玉儿虽然从小顽皮淘气,他……他还是我们的心肝宝贝。总是为了坚儿惨死人手,咱们对玉儿特别宠爱了些,才成今日之累,可是……可是我也始终不怨。那日在那小庙之中,我瞧他也决不是坏到了透顶。若不是我失手刺了他一剑,也不会……也不会……"说到这里,语音呜咽,自伤自艾,痛不自胜。
石清道:"我一直劝你不必为此自己难受,就算那日咱们将他救了出来,也未必不再给他们抢去。这件事也真奇怪,雪山派这些人,怎么突然间个个不知去向,中原武林之中,再也没半点讯息。柔妹,明日咱们就动程往凌霄城去,到了那边,好歹也有个水落石出。"
闵柔道:"咱们不找几个得力帮手,怎能到凌霄城这龙潭虎穴之中,将玉儿救了出来?"
石清叹道:"救人之事,谈何容易?倘若不在中途截劫,玉儿一到凌霄城,那是羊入虎口了。"
闵柔道:"我看此事也全非玉儿的过错。你看玉儿的雪山剑法如此生疏,雪山派定是没好好传他武功,玉儿又是个心高气傲、要强好胜之人,定是和许多人结下了怨。这些年中,可将他折磨得苦了。"
石清道:"都是我打算错了,对你实是好生抱憾。当日我一力主张送他赴雪山派学艺,你口中虽不说什么,我知你心中却是万分的舍不得。想不到风火神龙封万里如此响当当的男儿,跟咱们夫妇又是这般交情,竟会亏待了玉儿。"
闵柔道:"清哥,这事又怎能怪得你?你送玉儿上凌霄城,一番心思全是为了我,你虽不言,我岂有不知?要报坚儿之仇,我独力难成,到得紧要关头,你又不便如何出手,再加对头于本门武功知之甚稔,定有破解之法。倘若玉儿学成了雪山剑法,我娘儿俩联手,便可制敌死命,那知道……那知道……唉!"
石破天听着二人说话,倒有一大半难以索解,心中只是想:"石夫人甚是苦命,如此牵肚挂肠的思念她孩儿。似乎她儿子被雪山派中人擒到了凌霄城去啦,我不如便跟他们同上凌霄城去,助他们救人。她不是说想找几个帮手么?"
正寻思间,忽听得远处蹄声隐隐,有十余匹马疾驰而来。
石清夫妇跟着也听到了,两人不再谈论儿子,默然而坐。过了不多时,马蹄声渐近,有人叫道:"在这里了!"跟着有人叫道:"石师弟、闵师妹,我们有几句话说。"
石清、闵柔听得是冲虚的呼声,略感诧异,双双纵了出去。
石清说道:"冲虚师兄,观中有什么事么?"只见天虚、冲虚以及其他十余位师兄都骑在马上,其中两个道人怀中又都抱着一人。这时天色未明,看不清那二人是谁。
冲虚气急败坏的大声说道:"石……石师弟、闵师妹,你们在观中抢不到那赏善罚恶两块铜牌,怎地另使诡计,又抢了去?要抢铜牌,那也罢了,怎地竟下毒手打死了照虚、通虚两个师弟,那……那……实在太不成话了!"
石清和闵柔听他这么说,都吃了一惊,石清道:"照虚、通虚两位师兄遭了人家毒手,这……这……这是从何说起?两位师兄性命有碍否?"
他关切两位师兄的安危,一时之间,也不及为自己分辩洗刷。
冲虚怒气冲冲的说道:"也不知你去勾结了什么下三滥的匪类,竟敢使用最为人所不齿的剧毒。两个师弟虽然尚未断气,这时恐怕也差不多了。"
石清道:"师兄且勿动怒,先让我瞧瞧。"说着走近身去,要去瞧照虚、通虚二人。
刷刷几声,几名道人拔出剑来,挡住了石清的去路。天虚叹道:"让路!石师弟岂是那样的人。"那几名道人哼的一声,撤剑让道。
石清从怀中取出火折打亮了,照向照虚、通虚脸上,只见二道脸上一片紫黑,确是中了剧毒,一探二人鼻息,呼吸十分微弱,性命已在顷刻之间。
要知上清观的武功自成一家,原有过人之长。照虚、通虚二道都是内力深厚,而石破天的毒掌均非直接击到二道身上,二道只是中了他掌上逼出来的毒气,因而晕眩栽倒,但饶是如此,显然也是挨不了一时三刻。
石清一见二道中毒深重,回头问道:"师妹,你瞧这是那一派人物下的毒手?"
这一回头,只见七八名师兄弟各挺长剑,已将夫妇二人围在垓心。闵柔对群道的敌意只作视而不见,接过石清手中的火折,挨近去瞧二人脸色,微一闻到二道口鼻中呼出来的毒气,便觉头晕,不由得退了一步,沉吟道:"江湖上没见过这般毒药。请问冲虚师兄,这两位师哥是怎生中的毒?是误服了毒药呢?还是中了敌人喂毒暗器?身上可有伤痕?"
冲虚怒道:"我怎知道?咱们正是来问你呢?你这婆娘鬼鬼祟祟的不是好人,多半是适才吃饭之时,你争铜牌不得,便在酒中下了毒药。否则为什么旁人不中毒,偏偏铜牌在照虚师弟身上,他就中了毒,而……而……怀中的铜牌,又给你们偷了去?"
闵柔只气得花容失色,但她天性温柔,自幼对诸师兄谦和有礼,不愿和他们作口舌之争,眼眶中泪水却已滚来滚去,险些便要夺眶而出。石清知道这中间必有重大误会,自己夫妇二人刚在上清观中抢夺铜牌未得,照虚便身中剧毒而失了铜牌,自己夫妇确是身处于极重大的嫌疑地位,他伸出左手,握住了妻子右掌,意示安慰,一时却也徬徨无计。
闵柔道:"我……我……"只说得两个"我"字,已哭了出来,别瞧她是剑术通神、威震江湖的女杰,在受了这般重大委屈之时,却也和寻常女子一般的柔弱。
冲虚道:"你再哭多几声,能把两个师弟哭活来吗,猫哭耗子……"一句话没说完,忽听身后有人大声道:"你们怎地不分青红皂白,胡乱冤枉人?"众人听那人说话声音中气充沛,都是一惊,一齐回过头来,只见数丈外站着一个衣衫破碎的汉子,其时东方渐明,瞧他脸容,似乎年纪甚轻。
石清、闵柔一见到那少年,都是心中大喜。闵柔更是"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道:"你……你……"总算她江湖阅历甚富,那"玉儿"两字,才没叫出口来。
这少年正是石破天。他躲在草丛之中,听到群道责问石清夫妇,心想自己若是出头,不免和群道动手,自己一双毒掌,杀人必多,实在十分的不愿。但听冲虚越说越凶,石夫人更被他骂得哭起来,再也忍耐不住当即挺身而出。
冲虚大声喝道:"你是什么人?怎知我们是冤枉人了?"
石破天道:"石庄主和石夫人没有拿你们的铜牌,你们硬说他们拿了,那不是瞎冤枉了?"
冲虚挺剑踏上一步,道:"你这小孩子又知道什么了,却在这里胡说八道!"
石破天道:"我自然知道。"他本想实说是自己拿了,但想只要一说出来,对方定要抢夺,自己若是不还,势必动手,那又要杀人,是以隐瞒不说。冲虚心中一动:"说不定这少年真的得悉其中情由。"便问:"那么是谁拿的?"
石破天道:"总而言之,不是石庄主、石夫人拿的。你们得罪了他们,又惹得石夫人哭了,大是不该,快快向石夫人赔礼吧。"
闵柔陡然间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牵肚挂肠的孩儿安然无恙,心下已是不胜之喜,这时听得他叫冲虚向自己赔礼,全是维护母亲之意。她生了两个儿子,化了无数心血,流了无数眼泪,直到此刻,才听到儿子说一句回护母亲的言语,登时情怀大慰,只觉过去二十年种种为了儿子而生的辛劳、伤心、焦虑,全都不枉了。
石清见妻子喜动颜色,眼泪却又涔涔而下,明白她的心意,一直捏着她手掌的手又紧了一紧,心中也想:"玉儿虽有种种不肖,对母亲总是极有孝心。"
冲虚听他出言顶撞,心下大怒,高声道:"阁下是谁?凭什么来叫我向石夫人赔礼?"闵柔心中一欢喜,对冲虚的冤责已毫不为意,生怕儿子和他冲突起来,伤了师门的和气,忙道:"冲虚师兄是一时误会,大家自己人,说明白了就是,又赔什么礼了。"她转头向石破天,柔声道:"这里都是师伯、师叔,你磕头行礼吧。"
石破天对闵柔本就大有好感,这时见她脸色温和,泪眼盈盈的瞧着自己,充满了爱怜之情,只觉一生之中,从未有那一个人对自己如此的真心怜爱,不由得热血上涌,但觉不论她叫自己去做什么,都是万死不辞,磕几个头又算得什么?
当下不加思索,双膝跪地,向冲虚磕头,说道:"石夫人叫我向你们磕头就磕了!"
天虚、冲虚等都是一呆,眼见石破天对闵柔如此顺服,心想石清有两个儿子,一个给仇家杀了,一个给人掳去,这少年多半是他夫妇的弟子。
冲虚脾气虽然暴躁,究竟是玄门练气有道之士,见石破天行此大礼,胸中怒气登平,当即翻身下马,伸手扶起,道:"不须如此客气!"
那知石破天心想石夫人叫自己磕头,总须磕完头才行,冲虚伸手来扶,却不即行起身。
冲虚一扶之下,只觉对方的身子端凝如山,竟是纹风不动,不禁又是怒气上冲:"你当我长辈,却自恃内功了得,在我面前显本事来了!"当下吸一口气,将内力运到双臂之上,用力向上一抬,要将石破天掀一个筋斗。
石清夫妇一见冲虚的姿式,他们同门学艺,练的是一般功夫,如何不知他臂上已使了真力?石清哼的一声,心中微感气恼,但想是师兄教训儿子,只好让儿子吃一点亏。
闵柔却叫道:"师哥手下留情!"却听得呼的一声,冲虚的身子腾空而起,向后飞出,正好在他的的坐骑上重重一撞。冲虚脚下踉跄,连使"千斤坠"功夫,这才定住,那匹马给他这么一撞,却长嘶一声,摔倒在地。原来石破天内力充沛,冲虚大力掀他,没能将石破天掀动,反而自己险险摔一个筋斗。
这一下人人都瞧得清清楚楚,自是谁都大吃了一惊。石清夫妇在扬州城外土地庙中曾和石破天交剑,知他内力浑厚,但实没想到他内力的修为竟到了这等地步,单籍反击之力,便能将上清观中一位一等一的高手,如此凭空摔了出去。
冲虚一站定身子,左手在腰间一搭,已将长剑拔在手中,气极反笑,说道:"好,好,好!"连说了三个"好",才调匀了气息,说道:"师弟、师妹调教出来的弟子果然是不同凡响,我这可领教领教。"说着长剑一挺,指向石破天的胸口。
石破天退了一步,连连摇手,道:"不,不,我不和你打架。"
天虚已瞧出石破天的武功修为大是非同小可,心想冲虚师弟和他相斗,以师伯的身分,胜了没什么光采,若是不胜,更成了大大的笑柄,眼见石破天退让,正中下怀,便道:"都是自己人较量什么?便要切磋武艺,也不忙在这一时三刻。"
石破天道:"是啊,你们是石庄主、石夫人的师兄弟,我一出手又打死了你们,那就大大的不好了。"
他全然不通人情世故,只怕自己毒掌一出手,又杀死了对方,随口便说了出来,上清观群道素以武功自负,那想到他实是一番好意,当下无不勃然大怒。石清也喝道:"你说什么?不得胡言乱语。"
冲虚先前遵从掌门师兄的嘱咐,已然收剑退开,一听石破天这句将群道视若无物的凌辱藐视之言,那里还再忍耐得住?大踏步上前,喝道:"好,我倒想瞧瞧你如何将我们都打死了,出招吧!"
石破天不住摇手,道:"我不和你动手。"冲虚愈益恼怒,道:"哼,你连和我动手也不屑!"刷的一剑,刺向他的肩头。他见石破天手中并无兵刃,这一剑剑尖所指之处,并非要害,他是上清观中的剑术高手,临敌的经历虽比不上石清夫妇,出招之快,却犹有过之。
石破天一闪身没能避开,只听得噗的一声轻响,肩头已然中剑,鲜血立时冒了出来。闵柔惊叫:"哎哟!"冲虚喝道:"快取剑出来!"
石破天寻思:"你是石夫人的师兄,适才我已误杀了她两个师兄,若再杀你,一来对不起石夫人,二来我也成为大坏人了。"
当冲虚一剑刺来之时,他若出掌一格,便能挡开,但他怕极了自己掌上的剧毒,双手负在背后,用力互握,说什么也不肯出手。
上清观群道见了他这般模样,都道他有心藐视,即连修养再好的道人,也都大为生气。有人便道:"冲虚师兄,这小子狂妄得紧,不妨教训教训他!"
冲虚道:"你真是不屑和我动手?"刷刷又是两剑。他出招实在太快,石破天对剑法又无多大造诣,身子虽然闪动,仍是没能避开,左臂右胸,又各中了一剑。幸好冲虚剑下留情,只是逼他出手,并非意欲取他性命,这两剑一刺中他皮肉,立时缩回,所伤甚轻。
闵柔见爱子连中三处剑伤,心疼无比,眼见冲虚又是一剑刺出,当的一声,立时挥剑架开,只听得当当当当,便如爆豆般接连响了一十三响,瞬息间已拆了一十三招。
冲虚连攻一十三剑,闵柔挡了一十三剑,两人都是本派中的好手,这"上清快剑"施展出来,直如星丸跳掷,火光飞溅,迅捷无伦。这一十三剑一过,群道和石清都忍不住大叫一声:"好!"
场上这些人,除了石破天外,个个都是上清观一派的剑术好手,眼见冲虚这一十三剑攻得凌厉剽悍,锋锐之极,而闵柔连挡一十三剑,却也是绵绵密密,严谨稳实,两个人在弹指之间,发挥了本门剑术的绝诣,自是人人瞧得心旷神怡。
天虚知道再斗下去,两人也不易分出胜败,说道:"闵师妹,你是护定这少年了?"
闵柔不答,眼望丈夫,要他拿一个主意。石清道:"这孩子目无尊长,大胆妄为,原该好好教训才是。他连中冲虚师兄三剑,幸蒙师兄剑下留情,这才没送了他的小命。这孩子的粗浅功夫,那里配和冲虚师兄过招?孩子,你向位师伯磕头赔罪吧。"
冲虚大声道:"他明明瞧不起咱们上清观,不屑动手。否则怎么说一出手便将咱们都打死了?"
石破天摊开手掌,见掌心中隐隐又现红云蓝线,叹了口气道:"我这双手真是祸根,动不动便打死人。"
上清观群道又是人人变色,石清听他兀自狂气逼人,讨那嘴头上的便宜,心下也自生气,喝道:"你这小子当真不知天高地厚,适才冲虚师伯手下留情,才没将你杀死,你难道不知么?"
石破天道:"我……我……"
冲虚刚才向石破天连刺三剑,见他闪避之际,似乎并未明白本门剑法的精要所在,而内力却又如此强劲,以武功而论,颇不像是石清夫妇的弟子,心下已然起疑,而当石破天举掌察看之时,又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腥臭,更是疑窦丛生,喝问:"小子,你是谁的徒弟,居然学得这般贫嘴贫舌?"
石破天道:"我……我……我是金乌派的开山大弟子。"
冲虚一怔,心想:"什么金乌派,银乌派?武林中可没这个门派,这小子多半又在胡说八道。"
便道:"我还道阁下是石师弟的高足呢。原来不是自己人,那便无碍了。"向站在身旁的两名师弟使个眼色。
两名道人会意,倒转长剑,各使一招"朝拜金顶",一个对着石清,一个对着闵柔。
那"朝拜金顶"乃是上清观剑法中礼敬对方的一招,通常是和尊长或是武林名宿动手时所用,这一招剑尖向地,左手剑诀搭在剑柄之上,纯是守势,看似行礼,却已将身前五尺之地守御得十分严密,敌未动,己不动,敌如抢攻,立遇反击。
石清夫妇如何不明两道的用意,那是监视住了自己,若再出剑回护儿子,这二道手中的长剑立时便弹起应战,但只要自己不出招,这二道却永远不会有敌对的举动,那是不伤同门义气之意。
闵柔向身前的师兄灵虚瞧了一眼,心想:"当年在上清观学艺之时,灵虚师兄笨手笨脚,剑术远不如自己,但瞧他这一招'朝拜金顶'似拙实稳,已非吴下阿蒙,真要动手,只怕非三四十招间能将他打败。"
心念略转之间,只见冲虚手中长剑连续抖动,已将儿子圈住,听他喝道:"你再不还手,我将你这金乌派的恶徒立毙于当场。"他叫明"金乌派",显是要石清夫妇事后无法为此翻脸。
石清当机立断,知道儿子再不还手,冲虚真的会将他刺得重伤,但若还手相斗,冲虚既知自己夫妇有回护之意,下手决不会过分,只是点到为止,杀杀他的狂气,于少年人反有益处,当即叫道:"孩子,师伯要点拨你功夫,于你大有好处。师伯决计不会伤你,不用害怕,快取兵刃招架吧!"
石破天只见前后左右都是冲虚长剑的剑光,脸上寒气森森,不由得大是害怕。
石破天被冲虚连刺中三剑,知他剑法十分厉害,听石清命他取兵刃还手,心头一喜:"是了,我用兵刃招架,手上的毒药便不会害死了他。"一瞥眼,见到地下一柄单刀,正是那个卢十八的弟子所遗,忙叫道:"好,好!我还手就是,你……你可别用剑刺我。等我拾起地下这柄刀再说。你如乘机在我背上刺上一剑,那可不成,你不许赖皮。"
冲虚见他说得气急败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呸"的一声,退开了两步,跟着噗的一响,将长剑插在地上,说道:"你当我冲虚是什么人,难道还会偷袭你这小子?"
双手插在腰间,等他拾刀,心想:"这小子原来使刀,那么绝非石师弟夫妇的弟子了。只不知石师弟如何又叫他称我师伯?"
石破天俯身正要去拾单刀,突然心念一动:"酣斗之际,说不定我一个不小心,又出掌打他,岂不是又打死人,还是把左手绑在身上,那就太平无事。"当下又站直身子,向冲虚道:"对不起,请你等一等。"
随即解开腰带,左手垂在身旁,右手用腰带连袖带臂,都缚在身上,各人眼睁睁的瞧着他,均不知他古古怪怪的玩什么花样。
石破天收紧腰带,牢牢打了个结,这才俯身抓起单刀,说道:"好了,咱们比吧,那就不会打死你了。"
这一下冲虚险些给他气得当场晕去,眼见他缚住了左手和自己比武,对自己的藐视实已达于极点。上清观群道固是齐声喝骂。
石清和闵柔也都斥道:"孩子无礼,快解开腰带!"
石破天微一迟疑,冲虚刷的一剑已疾刺而至。石破天举刀一挡,冲虚知他内力强劲,不愿他的单刀和自己长剑相交,立即变招,刷刷刷六七剑,只刺得石破天手忙脚乱,别说招架连对方剑势来路也瞧不清楚,他心中暗叫:"我命休矣!"提起单刀乱劈乱砍,丝毫不成章法。
幸好冲虚领略过他厉害的内力,虽见他刀法中破绽百出,但当他一刀砍来之时,却也不得不回剑以避,生怕长剑给他砸飞,那就颜面扫地了。
石破天乱劈了一阵,见冲虚反而退后,定一定神,记起了那日在紫烟岛上用破柴刀所创的刀,心想:"我便用这刀法试试看,有何不可?"
只是当日所使,乃是左手使剑,右手使刀,此刻已将左手缚住了,只余右手使刀,自无双手并用的锋锐,但仍是怪招百出。
本来石破天自创这套功夫,法度不严,破绽甚多,然而一运以当世无可比并的强劲内力,三分刀法加上十分内力,竟有了七八分的威力。
只使上余招后,群道和石清夫妇都是暗暗讶异,冲虚更是又惊又怒,又加上三分胆怯。
他虽临敌的经历不富,但武林中各大门派的刀法大一致均了然于胸,眼见石破天的刀法既稚拙,又杂乱,大违武学的根本道理,本当一击即溃,偏偏自己连遇险着,实在是不通情达理之至。
又拆得十余招,冲虚焦躁起来,呼的一剑,进中宫抢攻,恰在此时,石破天一刀回转,两人出手均快,当的一声,刀剑相交。
冲虚早有预防,将长剑抓得甚紧,但石破天内力实在太强,众人惊呼声中,冲虚只见手中长剑已弯成一把曲尺,剑上鲜血淋漓,却原来虎口已被震裂。冲虚心中一凉,暗想一世英名付于流水,还练什么剑?做什么上清观一派掌门?一挥手将弯剑向石破天飞掷而出,双手成爪,和身扑了过去。
石破天一刀将弯剑砸飞,胸口门户大开。冲虚双手已抓住了他前心的两处要穴。
冲虚这一招势同拚命,上清观一派的擒拿法原也是武学一绝,那知他双手刚碰到石破天的穴道,便被他内力一弹,反冲出去,身子仰后便倒。
这一次他使的力道更强,反弹之力也就愈大,眼见站立不住,若是一屁股坐倒,这个丑可就丢得大了。
天虚道人飞身上前,伸掌在他左肩向旁一推,卸去那反弹的劲力。冲虚纵身跃起,这才轻轻的站定,脸上已是没半点血色。
天虚拔将冲虚推开,随即拔出长剑,说道:"果然是英雄出在少年,佩服佩服!待贫道来领教几招,只怕年老力衰,也不是阁下的对手了。"说着一剑缓缓刺出,石破天举刀一格,突然觉刀上的劲力竟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来天虚知他内力厉害,这一剑使的是个"卸"字诀,却已震得右臂酸麻,胸口隐隐生疼。他暗吃一惊,生怕已受内伤,待第二剑刺出,石破天又举单刀挡架时,便不敢再卸他内劲,立时斜剑击刺。
别瞧天虚望六之年,身手之矫捷却是不减少年,而出招更是稳健狠辣,兼而有之。两人这一搭上手,顷刻间也已拆了二十余招,刀风剑气不住向外伸展,旁观众人所围的圈子也是愈来愈大。
灵虚等二人本来监视着石清夫妇,防他们出手相助石破天,但眼见天虚和他斗得激烈,四只眼睛不由自主的都转到圈中相斗的二人身上。
石破天将一套自创的刀法越使越顺,内力也随之增长,天虚初时尽还抵敌得住,但每拆一招,对方的劲力便强了一分,真似无穷无尽、永无枯竭一般。
他剑招上虽占上风,但双腿渐酸,手臂渐痛,多拆一招,便多一分艰难,这时石清夫妇都已瞧出再斗下去,天虚必吃大亏,但若出声喝止儿子,等于是要他全然相让,于天虚的脸面实在不大好看,真不知如何才好,不由得十分焦急。
石破天斗得兴起,刀刀进逼,蓦地里只见天虚右膝一软,险些跪倒,强自撑住,脸色却已大变。
石破天心念一动,记起阿绣在紫烟岛上给他说过的话来:"你和人家动手之时,要处处手下留情,记着得饶人处且饶人,那就是了。"一想到她那款款叮嘱的言语,眼前便现出她温雅腼腆的容颜,立时横刀一推。
天虚见他这一刀推来,劲风逼得自己呼吸为艰,急忙退了两步,这两步脚下蹒跚,身子摇晃,心下暗暗叫苦:"他再逼前两步,我要再退也没力气了。"却见他向左虚掠一刀,拖过刀来,又向右空刺,然后回刀在自己脸前砍落。这三刀都是空招,但内力惊人,只激得地下尘土飞扬。
天虚气喘吁吁,正惊异间,只见他单刀一收,退后两步,抱刀而立,又听他说道:"阁下剑法精妙,在下佩服得紧,今日难分胜败,就此罢手,大家交个朋友如何?"天虚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而立,说不出话来。
众人见石破天这一退步抱刀,姿式美妙,端凝如山,劲气贯于全身,都喝了声采。石清微微一笑,如释重负。
闵柔更是乐得眉花眼笑。他夫妇见儿子武功高强,那还罢了,最喜欢的是他在胜定之后反能退让,正合他夫妇处处为人留有余地的性情。
闵柔笑喝:"傻孩子瞎说八道,什么阁下,在下的,怎不称师伯、小侄?"这一句笑喝,其辞若有憾焉,其实乃深喜之,慈母情怀,欣慰不可言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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