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回 往事如烟
原来衡山派的“天柱剑法”主要从云雾中变化出来,极尽诡奇之能事,动向无定,不可捉摸。七十二招“天柱剑法”,莫大先生自己就只学会了五十三招,她再以“一招包一路”,将这七十二招剑法在一招之中使了出来,自己纵然不致命丧当场,那也非出丑露乖不可。别看莫大先生行事古古怪怪,其实为人最是稳重,向来谋定而后动。他听岳灵珊说她父亲已精通五岳剑法,又见她确以泰山剑法剌伤玉磬子、玉音子二人,心想她是否会使衡山剑法,非亲手试她一试不可,料想她小小年纪,就算真的会使衡山剑法,又会有多大火候?但若与岳不群过招比剑,那就是凶险之极了,所以赶着下场。双剑一交,自己便占先机,那知道自己手下容情,却给她连使奇招,险些儿难以招架。到得后半招“天柱云气”使将出来时,他见机得快,不架而走。所谓不架而走,那是说得好听,其实是打不过而逃跑,只是他剑法变化繁复,一面逃走,一面东剌西削,使得旁观着眼花撩乱,不知他已是在使三十六策中的上上之策。
莫大先生知道衡山五大神剑之中,除了“泉鸣芙蓉”、“鹤翔紫盖”、“石禀书声”、“天柱云气”之外,最厉害的一招叫做“雁回祝融”。衡山五高峰中,以祝融峰最高,这招“雁回祝融”,在衡山五神剑中也是最为精深。莫大先生当年只听师长说过衡山五神剑的故事,神奇之处,简直不可思议,但到底剑招如何,谁也没有见过。当年师长说过“一招包一路”的道理,可是像“石禀剑法”。“天柱剑法”这些剑法,单是分别学练其中招式,已是繁复无比,无法尽皆精熟,再要将这许多招数、变化、后着、衍式一齐融成一招之中,恐怕那也不过说说而已,世上焉有此事?不料今日与岳灵珊一接手。竟赫然见到故老相传最神奇的“一招包一路”。他心中虽是惊骇,但毕竟久历江湖,仍是十分镇定,知道岳灵珊必有奇遇,学到了这几路神妙的剑法。可是所学却定然不精,否则这些奇招使出来,自己怎能还逃得过她长剑的一击?他脚下躲闪,心念急转:“她虽学到了奇招,看来只会呆使,不会随机应变,与我拆解。说不得,只好冒险跟她拼上一拼,否则莫大今后也不用再在江湖上混了。”
眼见岳灵珊脚步微一迟疑,知道她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到底要追赶呢还是不追,莫大先生暗叫:“惭愧,毕竟年轻人没见识。”岳灵珊以这招“天柱云气”逼得莫大先生转身而逃,他虽然掩饰得高明,似乎未呈败象,但武功高明之士,人人都已见到他不敌而走的窘态。倘若岳灵珊哈哈一笑,说道:“莫师伯,承让!”胜败便已分了。莫大先生何等身份地位,岂能败了一招之后,再转身与这后辈女子缠斗?可是岳灵珊竟然犹豫,就莫大先生言,那真是难得之极的良机。
但见岳灵珊笑靥甫展,樱唇微张,正要说话,莫大先生手中短剑嗡嗡作响,向她直扑了过去。这几下急剑,莫大先生乃是毕生功力之所聚,剑发琴音,光环乱转,霎时之间已将岳灵珊裹在一团剑光之中。岳灵珊一声惊呼,向后连退了几步,但莫大先生既有适才之失,岂容她缓出手来,施展那招“雁回祝融”。他手中短剑越使越快,即是一等一的高手,也已看不清他剑势的来路,群雄又是为岳灵珊担忧,又是赞叹莫大先生剑法高明,均想:“衡山掌门剑法变幻,实有鬼神莫测之机。”其实以剑法本身而论,莫大先生这套“云雾幻剑”,威力远不及岳灵珊适才所使的那些“泉鸣芙蓉”,“鹤翔紫盖”等剑法。只是他使得纯熟,将一路本质较次剑法中的潜力尽数发挥了出来,不像岳灵珊那样,只学到了上乘剑法的皮毛,未能通其神髓。再加“云雾幻剑”使动时有如云卷雾涌,其精要处乃在外形,在旁观者看来,不由得目为之眩,若不是群雄觉得莫大先生颇有以长凌幼,以男欺女之嫌,采声早已大作。
当岳灵珊使出“泉呜芙蓉”等几招时,令狐冲更无怀疑,她这几路剑法,是从华山思过崖后洞的石壁上学来,眼见她只还了一招,便占上风,寻思:“小师妹为甚么会到思过崖去?师父、师娘对她甚是疼爱,当然不会罚她在这荒僻的危崖上静坐思过。就算她犯了甚么重大过失,师父、师娘也不过是严加责罚而已。思过崖与华山主峰相距既远。地形又极凶险,别说是师父的爱女,即令是一个寻常女弟子,也不会罚她孤零零的去住在崖上。难道是林师弟被罚到崖上思过,小师妹每日去送饭送茶。便像她从前待我那样吗?”他想到此处,不由得心口一热。
又想:“林师弟沉默声言,循规蹈矩,宛然便是一位‘小君子剑’,正因此而得到师父、师娘和小师妹的欢心,怎会犯错,而被罚到崖上思过?不会,不会,决计不会。”猛然想起:“难道小师妹——小师妹——”在他内心深处,突然浮起了一个念头,可是这念头自觉太过荒唐,刚浮到脑海之中,便即压下,一时心中恍恍惚惚,到底这是个什么念头,自己也不大清楚。一个虬髯汉子慢慢走近他身旁,一双妙目凝视着他脸,轻轻说道:“你——你在想甚么?”令狐冲一惊,从迷惘中醒了过来,不由得面红过耳,道:“我——我——”便在此时,只听得岳灵珊“啊”的一声惊呼,手中长剑飞上天空,左足一滑,仰跌在地。莫大先生手中短剑伸出,指向她的左肩,笑道:“侄女请起,不用惊慌!”
突然间拍的一声响,莫大先生手中短剑断折,却是岳灵珊从地下拾起了两块圆石,左手圆石砸在莫大先生剑上,那短剑剑身甚细,一砸之下,立即断成两截,跟着岳灵珊右手的圆石向外急掷。莫大先生兵刃断折,吃了一惊,又见她将一块圆石向外掷出,行动甚奇,不明其意,陡然之间砰的一声,跟着喀喇几响,那圆石竟然飞了转来,撞在莫大先生右胸。他胸口肋骨登时有数根撞断,一张口,鲜血直啧。
这几下变幻莫测,岳灵珊的动作又是快得甚奇,每一下却又干净利落,人人都看得呆了。只见剑光闪烁,岳灵珊的长剑从空中插在莫大先生身旁一尺之处的土中。他重伤之余,竟是不知闪避。
这剑插入土中,不住晃动,倘若差得尺许,那便插入莫大先生身上了。人人都看得分明,莫大先生占了先机之后,并不赶尽杀绝,只说:“侄女请起,不用惊慌。”那原是长辈和晚辈过招占胜后应有之义。可是岳灵珊拾起圆石所使的那两招,那才真正有鬼神莫测之机。只有令狐冲一人这才明白,岳灵珊这两招乃从后洞石壁上学来,正是当年魔教长老破解衡山剑法的绝招。只是石壁上所刻人形,所使的乃是一对铜锤。岳灵珊以圆石当铜锤使,若是拆招久战,当然不行,但一招间掷出飞回,只要练成了运力之法,圆石与铜锤并无二致。
岳不群飞身入场,拍的一声,打了岳灵珊一个耳光,喝道:“莫大师伯明明让你,你何敢对他老人家无礼?”弯腰扶起莫大先生,说道:“莫兄,小女不知好歹,小弟抱歉之至。”莫大先生苦笑道:“将门虎女,果然不凡。”说了这两句话,又是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出。衡山派两名弟子奔了出来,将他扶回。岳不群怒目向女儿瞪了一眼,退在一旁。令狐冲见岳灵珊左边脸颊登时肿起,留下了五个手指印,足见她父亲这一掌打得着实不轻。岳灵珊眼泪涔涔而下,可是嘴角微撇,神情颇为倔强。令狐冲陡然想起:“从前我和她同在华山,她有时顽皮,受到师父师娘的责骂,心中委屈,便是这么一副又可怜又可爱的神气。那时我必千方百计的哄得她喜欢,小师妹最开心的,莫过于和我比剑而胜,只不过我必须装得似模似样,似乎真的偶一疏忽而给她占了先机,绝不能让她看出是故意让她——”想到这里,脑海中一个本来十分模糊的念头,突然之间,显得清晰异常:“她怎么会到思过崖去?多半她是在婚前婚后,思念昔日我对她的深情,因而孤身来到崖上,缅怀旧事。后洞的入口我本是用石子封砌好了的,若非在崖上长久逗留,不易发见。如此说来,她在崖上所留时间不短,去了也不止一次。”他转头向林平之瞥了一眼,寻思:“林师弟和她新婚,该当喜气洋洋,心花怒放才是。为甚么他始终神色郁郁?小师妹给她父亲当众打了一掌,他做丈夫的既不过去劝慰,也无关心之状,未免大过不近人情。”
他想到岳灵珊为了挂念自己而到思过崖去追忆往昔,虽然只是他自己的猜测,可是在他脑海之中,已出现了岳灵珊如何在崖上泪如雨下,如何痛悔嫁错了林平之,如何为了辜负自己的一片深情而伤心不已。一抬头,只见岳灵珊正在弯腰拾剑,泪水滴在青草之上,一根青草因泪水的摘落而弯了下去,令狐冲胸口一阵冲动:“我当然要哄得她破涕为笑。”在他眼中看出来,这嵩山绝顶的封禅台侧,已成为华山的玉女峰,数千江湖好汉,只不过是一棵棵树木,便只一个他刻骨相思、倾心而恋的意中人,为了受到父亲的责打而在哭泣。他一生之中,曾哄过她无数次,今日怎可置之不理?
他大踏步而出,说道:“小师——小——”随即想起,要哄得她喜欢,必须真打,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动,说道:“你胜了泰山、衡山两派掌门人,剑法非同小可。我恒山派心下不服,你能以恒山派剑法,和我较量较量?”岳灵珊拔剑在手,缓缓转身,一时却不抬头,似在思索甚么,过了好一会,这才慢慢抬起头来,突然间脸上一红。令狐冲道:“岳先生本领再高,居然能尽通五岳剑派各派的剑法,我可难以相信。”岳灵珊抬起头来,说道:“你本来也不是恒山派的,今日为恒山掌门,不是也精通了恒山派剑法吗?”令狐冲自被逐出华山门墙以来,曾和她晤面多次,只有此刻她才是首次不是恶声相向,突然之间,胸中涌上了一阵喜欢,心道:“我一定要装得像,不可让她瞧出来我是故意容让。”说道:“‘精通’二字可不敢说。但我在恒山多时,恒山派剑法应当习练。此刻我以恒山派剑法领教,你也当以恒山派剑法拆解。倘若所使剑法不是恒山一派,那么虽胜亦败,你意下如何?”他说这几句话,心下已是打定了主意,自己剑法比她高得多,那是众所周知之事,若是假装落败,别人固然看得出,连岳灵珊也不会相信,只有斗到后来。自己突然在无意之间。以一招“独孤九剑”或是华山派的剑法将她击败,那时虽然取胜,亦作败论,人人不会怀疑。
岳灵珊道:“好,咱们便比倒比划!”长剑在半空中划了个半圈,斜斜向令狐冲剌去。只听得恒山派一群女弟子中同时响起了“咦”的一声。群雄之中便有不识得恒山派剑法的,听得这些女弟子这一声惊呼,而呼叫中显是充满了钦佩之意,也知道岳灵珊这招确是恒山剑法,而且招式着实不凡。原来她所便的,正是思过崖后洞的招式,而这招式,却是令狐冲曾传过恒山派女弟子的。
恒山派剑法以圆转为形,绵密见长,每一招剑法中都隐含阴柔之力,与人对敌之时,往往十招中有九招都是守势,只有一招才乘虚突袭。要知恒山门下,数百年来都是女尼,所使的剑法自与别派大不相同,任何人只要看得几招,立时便辨认了出来。令狐冲与恒山派弟子相处已久,定闲、定静、定逸三大恒山高手的剑法,他也亲眼见过,这时施展出来的,招招成圆,余意不尽,显然已深得恒山派剑法的精髓。方证大师、冲虚道长、丐帮帮主、左冷禅等人于恒山剑法均是熟识已久,眼见令狐冲虽非恒山派出身,却将恒山剑法使得中规中矩,于极平凡的招式中暗蓄锋芒,深合恒山派武功“棉里藏针”的要诀,无不暗赞。什么叫做“绵里藏针”之诀?须知恒山门下历来均以女尼为主,出家人慈悲为本,女流之辈更不宜常常妄动刀剑,事武只是为了防身。这“棉里藏针”诀,便如是一团棉絮,其中暗藏钢针。旁人若是不加触犯,那棉絮轻柔温软,于人无忤,但若以手力捏,棉絮中所藏钢针便剌入手掌,而钢针剌入深浅,非决于钢针,而决于手掌上使力的大小。使力小则受伤轻,使力大则受伤重。这武功要诀,本源使出于佛家的因果报应,孽缘自作,善恶由心之意。令狐冲学过“独孤九剑”后,于各式武功皆能明其要旨。他所使剑法原是重意不重招,这时所使的恒山剑法,方位变化均是与原来招式颇有歧异,但恒山剑意却清清楚楚的显了出来。各家高手虽然识得恒山剑法,但所知的只是大要,于细微曲折处的差异自是不知,是以见到令狐冲的剑意,均想:“这少年身为恒山掌门,果然不是幸致!原来早得定闲、定静诸位师太的真传。”只有恒山派门下弟子如仪和、仪清等人,才看出他所使招式与师傅并不相符。但招式虽异,本门剑法的含意却只有体会得更加深切。令狐冲和岳灵珊二人所会的恒山派剑法,均是从思过崖后洞中学来,只是令狐冲一来剑法根底比岳灵珊强得太多,二来他与恒山派的师徒相处日久,所知恒山派剑法的范围,自非岳灵珊所及。二人一交上剑,若不是令狐冲故意相让,只在数招之间便即胜了。拆到三十余招后,岳灵珊从石壁上学来的剑招已穷,只好从头再使。好在这套剑法精妙繁复,使动时圆转如意,一招与一招之间绝无半分斧凿之痕,从第一招到第三十六招,便如是一气呵成的一式大招。她剑招重复,除了令狐冲也学过石壁剑法之外,谁也看不出来。
岳灵珊的剑招使得极是紧密,令狐冲依法与之拆解。两人所学剑招相同,俱是恒山派剑法的精华,打来丝丝入扣,极是悦目动人。旁观群雄看得高兴,忍不住喝采。有人道:“令狐冲是恒山派掌门,这路剑法使得如此精采,也不算稀奇。岳家姑娘明明是华山派的,怎么也会使恒山剑法?”有人道:“令狐冲本来也是岳先生的门下。还是华山派的大弟子呢,否则他怎么也会使这路剑法了?若不是岳先生一手亲授,两个人怎会拆解得这等合拍?”又有人道:“岳先生精通华山、泰山、衡山、恒山四派剑法,看来于嵩山剑法也必熟悉。这五岳派出门人一席,那是非他莫属了。”另一人道:“那也不见得。嵩山左掌门的剑法比岳先生高得多。武功之道,贵精不贵多,你就算于天下武功,无所不会,通通都是三脚猫,又有什么用处?左掌门单是一路嵩山剑法,便能击败岳先生的四派剑法。”先一人道:“你又怎么知道了?当真是大言不惭。”那人怒道:“什么大言不惭?你有种,咱们便来赌五十两银子。”先一人道:“什么有种没种?咱们赌一百两。现银交易,输了赖的便是恒山派门下。”那人道:“好,赌一百两!什么恒山派门下?”先一人道:“那个赖的,便是尼姑!”那人“呸”的一声,在地下吐了一口痰。这时岳灵珊出招越来越快,令狐冲瞧着她婀娜的身形,想起昔日同在华山试剑的情景,渐渐的神思恍惚,不由得痴了,眼见她一剑剌到,顺手还了一招。不想这一招并非恒山派剑法,岳灵珊一怔,低声道:“背梅如豆!”跟着还了一剑,削向令狐冲额间。令狐冲也是呆了一呆,低声道:“柳叶似眉。”
他二人于一路所拆的恒山剑法,只知其式而不知其名,适才交换的这两招,却不是恒山剑法,而是两人在华山练剑时共创的“冲灵剑法”。“冲”是令狐冲,而“灵”是岳灵珊,是二人觉得好玩而共同钻研出来的剑术。令狐冲的天份比师妹而得多,不论做甚么本都喜不拘成法,别创新意,所以这剑法虽说是二人共创,但十之七八是令狐冲想出来的。当时二人武功造诣尚浅,这剑法中也无甚么厉害的招式,只是二人常在无人处拆解,练得却是十分纯熟。令狐冲无意间使了一招“青梅如豆”岳灵珊便还了一招“柳叶似眉”。两人原无深意,可是突然之间,脸上都是一红。令狐冲手上不缓,还了一招“雾中初见”,岳灵珊随手便是一招“雨后乍逢”。这套剑法。二人在华山时不知拆过多少遍,但怕岳先生、岳夫人知道后责骂,从不让第三人知晓,此刻却情不自禁,在天下英雄之前使了出来。
两人这一接上手,顷刻间便拆了十来招,不但令狐冲已然回到了昔日华山练剑的情景之中,连岳灵珊心里,也渐渐忘却了自己此刻乃是已嫁之身,是在数千江湖汉子之前,为了父亲的声誉而出手试招,眼中所见,只是这个倜傥潇洒的大师哥,正在和自己试演二人合创的剑法。令狐冲见她脸上神色越来越是柔和,眼中射出喜悦的光芒,显然已将适才给父亲打了记耳光的事淡忘了,心想:“今天我见她一直郁郁不乐,容色也是十分憔悴,现下却高兴起来了。唉,但愿这套冲灵剑法有千招万招,一生一世也使不完。”自从他在思过崖上听得岳灵珊口哼福建小调以来,只有此刻,这位小师妹才像从前这样待他,不由欢喜无限。又拆了二十来招,岳灵珊长剑削向他的左腿,令狐冲左足飞起,踢向她的剑身。岳灵珊剑身一沉,便砍向他足面。令狐冲长剑急攻她右腰,岳灵珊剑刃斜转,当的一声,双剑相交,正好与他长剑相碰,双剑震了起来,二人同时挺剑急剌向前,同时疾剌对方咽喉,出招迅疾无比。瞧这双剑去势,谁都无法挽救,势必要同归于尽,旁观群雄都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却听得铮的一声轻响,双剑剑尖在半空中抵住了,溅出星星火花,两柄长剑弯成弧形,跟着二人双手向前一推,借力飘了开去。这一下变化谁都料想不到,这两把长剑竟有如此巧法,居然在疾剌之中,会在半空中相遇而剑尖相抵,这种情景,便有数千数万次比剑,也难得碰到一次,而他二人竟然在生死系于一线之际碰到了。
殊不知双剑如此在半空中相碰,在旁人是数千数万次比剑不会遇上一次,他二人却是练了数千数万次要如此相碰,而终于练成了的。这一招剑法,必须二人同使,两人出招的方位力道又须拿捏得分毫不错,双剑才会在迅疾互剌的之间剑尖相抵,剑身弯成弧形。这剑法以之对付旁人,自无半分克敌制胜之效,在令狐冲与岳灵珊,却是一件又艰难又有趣的玩意,二人练成招数之后,更进一步练得剑尖相碰,溅出火花。当他二人在华山上练成这一招时,岳灵珊曾问,这一招应当叫做什么。令狐冲道:“你说叫做什么才好?”岳灵珊笑道:“双剑疾剌,简直是不顾性命,叫作‘同归于尽’吧?”令狐冲道:“同归于尽,倒似你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还不如叫作‘你死我活!’”岳灵珊笑道:“为什么我死你活?你死我活才对。”令狐冲道:“我本来说是‘你死我活’。”岳灵珊道:“你啊我啊的,缠不清楚,这一招谁都没死,便叫作‘同生共死’好了。”令狐冲拍手叫好,但岳灵珊一想到“同生共死”这四个字太过亲热,一撤剑掉头便跑了。旁观群雄见二人在必死之境中逃了出来,真是惊险无比,手中无不捏了把冷汗,连那一声喝采也都忘了。那日在少林寺中,岳不群与令狐冲拔剑动手,为了劝他重归华山门下,也曾使过几招“冲灵剑法”,但这一招却没有使过。要知岳不群虽曾在暗中窥看二人练剑,得知冲灵剑法的招式,但并未花下心血时间去练这招既无聊又无用的“同生共死”。因此连方证、冲虚、左冷禅等人见到这一招时,也都大吃一惊。盈盈心中的惊骸,更是不在话下。只见他二人飞身跃开,却都是嘴角含笑,姿态神情,便似包裹在一团和熙的春风之中。两人挺剑再上,随即又斗在一起。二人在华山创制这套剑法时,师兄妹间情投意合,互相依恋,因之剑招之中,也是好玩的成份多而凶杀的意味少。此刻二人对剑,不知不觉之间,均是回想到从前的情景,出剑转慢,眉间眼角,渐渐流露出昔日青梅竹马的柔情。突然间人丛中“嘿”的一声,有人冷笑。岳灵珊一惊,听得出这是丈夫林平之的笑声,心中一寒:“我和大师哥如此打法,那可不对。”长剑一圈,自下而上,斜斜撩出一剑,势劲力疾,姿式极是美妙,却是华山派“玉女剑十九式”中的一式。林平之那一声冷笑,令狐冲也听见了,眼见这冷笑声过去,岳灵珊立即变招,来剑毫不容情,再不像适才使冲灵剑法时那样充满了缠绵之意。他胸口一酸,种种往事,霎时间都涌向心头:他想起自己被师父罚去思过崖面壁思过,小师妹每日给自己送饭,一日大雪,二人竟在山洞共处一宵;又想起小师妹生病,二人相别日久,各怀相思之苦,但便在此时,不知如何,林平之竟讨得了她的欢心,自此之后,两人之间隔膜日深一日;又想起那日小师妹学得师娘所授的“玉女剑十九式”后,来崖上与自己试招,自己心中酸苦,出手竟不容让——
这许许多多念头,都是一瞬之间在他脑海中闪过,便在此时,岳灵珊一剑向他撩来。令狐冲脑中混乱,左手急伸,中指弹出,铮的一声轻响,正好弹在她长剑之上,岳灵珊把捏不住,长剑脱手乍出,直射上天。令狐冲一指弹出,暗叫一声“糟糕”,只见岳灵珊神色苦涩,似乎勉强要笑,却那里笑得出来?当日令狐冲在思过崖上。便是以这么一弹,将她宝爱的“碧火剑”弹入深谷之中,二人由此而生芥蒂,不料今日又是旧事重演。这些日子来,他有时静夜自思,知道所以弹去岳灵珊的长剑,其实是自己在喝林平之的醋,激情汹涌,难以克制,自不免自怨自艾。那知道今日听得林平之的冷笑之声,眼见岳灵珊神态立变,自己又是旧病复发。当日在思过崖上,他一指已能将岳灵珊手中长剑弹脱,此刻身上内力,与其时相去已不可道里计,但见那长剑直冲上天,一时竟不落下。他心念电闪:“我本要败在小师妹手里,哄得她欢喜。现下我却弹去了她手中长剑,那是故意在天下英雄之前削她面子,难道我竟以这种卑鄙手段,去报答小师妹待我的情义?”一瞥之间,只见那长剑正自半空中向下射落,当即身子一晃,叫道:“好恒山剑法!”似是竭力闪避,其实却是将身子往剑尖凑将过去,但听得噗的一声响,那长剑从他右肩后直插了进去。令狐冲身子向前一扑,那长剑竟将他身子钉在地下。
这一下变故来得突兀无比,群雄发一声喊,无不惊得呆了。岳灵珊惊道:“你——大师哥——”只见一名虬髯汉子冲将上来,拔出长剑,抱起了令狐冲。但见令狐冲肩背上伤口中鲜血狂涌,那汉子抱了他退在一旁,早有恒山派十余名女弟子围了上去,竞相取出伤药给他效治。岳灵珊不知他生死如何,奔过去想看。突然剑光晃动,两柄长剑拦住去路,一名尼姑喝道:“好狠心的女子!”岳灵珊一呆,退了几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听得岳不群纵声长笑,朗声说道:“珊儿,你以泰山、衡山、恒山三派剑法,力败三派掌门,也算难得!”
岳灵珊最后一招长剑脱手,群雄明明见到是给令狐冲伸指弹落,但令狐冲为她长剑所伤,却也是事实俱在,无庸置辩。这一招到底是否恒山剑法,谁也说不出来。其实他二人以冲灵剑法相斗之时,旁人早已看得摸不若头脑,最后这一招变生不测,谁都为这突如其来的结局所震惊,这时听岳不群称赞女儿以三派剑法打败三派掌门,想来岳灵珊这招长空落剑定然也是恒山剑法了。虽然也有人心中怀疑,觉得这几招与恒山剑法的剑意大异其趣,但无法说得出其来龙去脉,也不便公然出言与岳不群顶撞。
岳灵珊拾起地下的长剑,只见剑身上血迹殷然。她心中怦怦乱跳,只是想:“不知他性命如何?只要他能不死,我便——我便——”到底怎样,自己可也说不上来。众人见她脸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均想她以一弱质女子,力败三派掌门,自是大耗内力,这时候当然支持不住了。
只听得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华山一派,在岳先生精心钻研之下,连泰山、衡山、恒山诸派的剑法也都通晓,不但通晓,而且是精绝,实是令人赞叹不已。这五岳派掌门一席,若不是岳先生来担任,普天下更选不出第二位了。”说话之人白须飘扬,正是丐帮的帮主。丐帮自来是江湖中潜力极强的一个大帮会,丐帮帮主如此说,等闲之人自不敢贸然而持异议。
忽听一人冷森森的道:“岳姑娘精通泰山、衡山、恒山三派剑法,确是难能可贵,若能以嵩山剑法胜得我手中长剑,我嵩山全派自当奉岳先生为掌门。”说话的正是左冷禅。他一面说,一面走到场中,左手在剑鞘上一按,嗤的一声响,长剑自行在剑鞘中跃出,飞了上来。但见青光一闪,长剑上腾,他右手伸处,挽住了剑柄。这一手悦目之极,而左手一按剑鞘,便能以内力逼出长剑,其内功之深厚。真是罕见罕闻。嵩山门下弟子固然大声欢呼,别派豪雄也是尖声雷动。岳灵珊道:“我——我只出十三剑,十三剑内若是胜不得左师伯——”左冷禅心中大怒:“你这小女娃敢公然接我剑招,已是大胆之极,居然还限定十三招,你如此说,直是将我姓左的视若无物。”当下冷冷的道:“倘若你十三招内取不了姓左的项上人头,那便如何?”岳灵珊道:“我——我怎能是左师伯的对手?我只不过学到十三招嵩山派剑法,是爹爹亲手传我的,想在左师伯手下印证印证。”左冷禅哼了一声,岳灵珊道:“我爹爹说,这一十三招嵩山剑法,虽是嵩山派的高明招数,但在我手下使将出来,只怕一招之间,便给左师伯震飞了长剑,要再使第二招也是艰难。”左冷禅又是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岳灵珊初说之时,声音发颤,也不知是酣斗之余力气不足,还是与左冷禅这样一位武林中大豪面对面说话,不禁心中害怕,但说到此时,声音渐渐平静,续道:“我对爹爹说:‘左师伯是嵩山派中第一高手,那当然绝无疑问,但他未必是我五岳剑派中的第一高手。就算他武功再高,也未必能如爹爹这样,精通五岳剑派五派的剑法。’我爹爹说道:‘精通二字,谈何容易?为父的也不过粗知皮毛而已。你若是不信,以你这初学乍练,三脚猫般的嵩山剑法,去抵挡左师伯威震天下的嵩山剑法,能挡住三招,我就夸你是乖女儿了。’”
左冷禅仍是冷冷一笑,说道:“如果你在三招之内将左某击败,那你更是岳先生的乖女儿了。”岳灵珊道:“左师伯剑法通神,乃嵩山派数百年罕见的奇材,侄女刚得爹爹传授,学得几招嵩山剑招,如何敢有此妄想?爹爹叫我接左师伯三招,侄女却妄图接得一十三招,且看是否能够如愿。”左冷禅心想:“别说一十三招,若是我教你接到了三招,姓左的都是面目无光。”伸出左手姆指、食指、中指三根手指,握住了剑尖,右手一松,那长剑突然弹了起来,剑柄在前,不住晃动,说道:“进招吧!”
左冷禅露了这手绝技,群雄登时为之耸动。用左手使剑,已然极不顺手,但他竟是以三根手指握住剑尖,以剑柄对敌,这比之空手入白刃更要艰难十倍,须知以手指握住剑尖,剑刃只须稍受震荡,便割伤了自己手指,那里还用得力来?他使出这手法,固然对岳灵珊十分轻蔑,心中却也大是恼怒,存心要以惊世该俗的神功威震当场。岳珊灵见他如此握剑,心中不禁一寒,寻思:“他这是什么武功,爹爹可没教过。”毕竟左冷禅威名太大,她以一个后辈与他仗剑相对,心下隐隐生了怯意,又想:“事已如此,怕有何用?”百忙中向恒山派群弟子瞥了一眼,见她们仍是围成一团,没听见哭声,料想令狐冲受伤虽重,性命却是无碍。当下长剑一立,举剑过顶,弯腰躬身,一招“万岳朝宗”,正是嵩山剑法的嫡系正宗。这一招含意甚是恭敬,嵩山群弟子见了,都是轰的一声,颇感满意,原来嵩山门下弟子和本派长辈拆招,必须先使此招,意思说并非敢和前辈动手,只是请你老人家指教。左冷禅微一点头,心道:“你居然会使此招,总算是乖觉的,看在这一招面上,我不让你太过出丑便了。”
岳灵珊一招“万岳朝宗”使罢。突然间剑光一吐,长剑化作一道白虹,向左冷禅直剌过来。这一招端严雄伟,正是嵩山剑法的精要所在,但这剑术招数,饶是左冷禅于嵩山派剑法“内八路,外九路”、一十七路长短、单双各路剑法尽皆通晓。却也从来没有见过。他心头一惊:“这一招是什么招数?我嵩山派一十七路剑法之中,似乎没一招比得上,这可奇了。”他不但是嵩山派的宗师,亦是当代武学大家,一见到本派这一招雄奇精奥的剑招,自要看个明白。眼见岳灵珊这一剑剌来,内力并不强劲,只须剌到自己身前八寸之内,自己以手指弹剑一挡,立时将她长剑震飞,不妨看清楚这一招的后着,是否尚有古怪变化。但见岳灵珊这一剑剌到他胸口尚有一尺,便已缩转,一斜身,长剑圈转,向他左肩削了下去。这一剑似是嵩山剑法中的“千古人龙”,但“千古人龙”清隽过之,无其古朴,又似是“迭翠浮青”,但较之“迭翠浮青”,胜其轻灵而输其雄杰,也有些像是“玉井天池”,可是“玉井天池”威仪整肃,这一招在岳灵珊这样一个年轻女子剑下使将出来,另具一股端丽之态。
左冷禅眼光何等敏锐,对嵩山剑法又是毕生浸淫其间,每一招每一式的精粗利弊,纵是最最细微曲折之处,也无不了然于胸,这时突然见到岳灵珊这一招中蕴藏了嵩山剑法中数大名招的长处,似乎尚能补足各招中所含破绽,不由得手心发热,又是惊奇,又是喜欢,便如见到从天上掉下来一件宝贝一般。
左冷禅在二十四岁上,便已学会了嵩山派一十五路剑法,二十九岁时再学会一路,最后一路剑法,则是他本师逝世之后自己依据剑谱学的。这数十年来,他去芜存菁,将本剑法中种种不够狠辣的招数,不够堂皇的姿式,一一修改,使得这一十七路剑法,招招完美无缺。他虽未创设新的剑路,却算得是整理嵩山剑法的大功臣。此刻陡然间见到岳灵珊所使的嵩山剑法,不但是自己前所未知,而且比之现有的嵩山剑法中各种剑招,显得更为博大精深,不由得欢喜赞叹,看出了神。倘若这剑法是在一个劲敌手下使出,比如是任我行或令狐冲,又或是方证大师、冲虚道人,左冷禅自当全神贯注的迎敌,纵见对方剑招精绝,也只有竭力应付,那有余瑕来细看敌手的剑法?但岳灵珊内力低浅,殊不足畏,真到危急关头,随时可以震去她的长剑,当下打起精神,只是观察她剑势纵横的法度变化。但见岳灵珊一招跟着一招,每一招有一招的奥妙,每一式有一式的奇幻,左冷禅虽然聪明过人,一时之间却也记不得这许多。群雄见二人比剑,岳灵珊长剑飞舞,每一招都是离对方身子一尺而止,似是故意容让,又似是心存畏惧,左冷禅却呆呆不动,脸上神色忽喜忽忧。倒像是失魂落魄一般。如此比武,却是从所未见。群雄你望望我,我瞧瞧你,都是惊奇不已。只有嵩山派门下群弟子,个个目不转瞬的凝神观看,生怕漏过了一招半式。原来岳灵珊这几招嵩山剑法,正是从思过崖后洞石壁上学来。石壁上所刻的招式虽然内容精深,毕竟是死的,未能极尽变化。岳灵珊依样葫芦的使劲,在左冷禅这些高手看来,所有前招后着,自行在脑中加以补足,越想越觉无穷无尽,而武功见识较浅的门人,也能领略其杀着之威,开阖之奇。
那石壁所刻的嵩山剑法,原只一十三招,岳灵珊堪堪将这一十三招使完,第十四招又是从头使起。左冷禅心念一动:“再看下去呢,还是将她手中剑震飞?”这两件事在他都是轻而易举,若要继续观看,岳灵珊剑招再高,毕竟也伤他不得;要震飞她的兵刃,那也只是举手之劳。可是要在这两件事中作一抉择,却大非易易。霎时之间,在他心中打过了无数念头:“她这些嵩山剑法如此奇妙,过了此刻,日后只怕再也没机缘见到。要杀了伤了这小妮子容易,可是这些剑法,又从何处得见?我又怎能去求岳先生试演?但若我容她继续使将下去,显得左某人奈何不了华山派门下的一个年轻女子,于我脸面何存?啊哟,只怕已过了一十三招!”一想到“一十三招”这四字,领袖武林的念头登时压倒了钻研武学的心意,左手三根手指一转,手中长剑翻了上来,当的一声响。与岳灵珊的长剑一撞,只听得喀喀喀十余声轻响过去,岳灵珊手中只剩了一个剑柄,剑刃寸断。折成数十截掉在地下。岳灵珊纵身一跃,倒退数丈,朗声道:“左师伯,侄女在你老人家面前,已使了几招嵩山剑法?”左冷禅闭住双目,将岳灵珊所使的那些剑招,一招招在心中回想了一遍,睁开眼来,说道:“你使了一十三招!很好,不容易。”岳灵珊躬身行礼,道:“多承左师伯手了容情,得让侄女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使了一十三招嵩山剑法。”
左冷禅以绝世神功,震断了岳灵珊手中长剑,群雄无不叹服。只是岳灵珊先前有言,要在左冷禅面前施展一十三招嵩山剑法,大多数人想来,就算她能使得三招,也已不易,这一十三招,决计无法使到,不料左冷禅忽似心智失常,竟容她便到第十四招上,方始出手。各人心下暗自骇异,有人还想到了歪路上去,只道左冷禅是个好色之徒,见到对手是个美貌少妇,便给她迷得失魂落魄。
嵩山派中一名老者走了出来,朗声说道:“左掌门神功盖世,众所共见,兼且雅量高致,博大能容。岳家这位大小姐学得我嵩山派剑法的一些皮毛,便在他老人家面前妄自卖弄。左掌门直等她技穷,这才一击而将之制服。足见武学之道,贵精不贵多,不论那一门那一派的武功,只须练到登峰造极之境,皆能在武林中矫然自立——”他说到这里,群雄都不禁点头。要知他这番话正打中了各人的心坎。嵩山绝顶这些江湖汉子,除了少数高手之外,所学的均只一派武功,那老者说武学贵精不贵多,众人自表赞同,这些人于这个“精”字是否能够做到,那是难说得很,至于“多”,那是决计多不了的。
只听那老者继续说道:“这位岳大小姐仗着一点小聪明,当别派同道练剑之时,暗中窥看,偷学到了一些剑法,便自称是精通五岳剑派的各派剑法。其实各派武功均有秘传的师门心法,窥见到一些招式的外形,如何能说到‘精通’二宇?”群雄又是点头,均想:“偷学别派武功,原是武林中的大忌。这笔帐其实该当算在岳不群头上。”那老者续道:“倘若一见到旁人使出几下精妙的招式,便学了过来,自称是精通了这一派的武功,武林之中,那里还有甚么独门秘技,还有甚么难能绝招?你偷我的,我偷你的,岂不是一塌胡涂?”他说到这里,群雄中便有许多人轰笑起来。岳灵珊以衡山剑法打败莫大先生,以恒山剑法打败令狐冲,对方不免有容让之意,但她以泰山剑法力败玉音子和玉磬子,却是真真实实的功夫,绝无取巧虚假,只是不愿见到旁人通晓各派武功,乃是人同此心,所以那老者这么一说,登时便有件多人随声附和,倒不仅以嵩山弟子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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