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回 广场溅血
殷利亨站在师兄身旁,见又是两枚霹雳雷火弹射来,当即双掌一扬,迎着雷火弹接去,待得手掌与雷火弹将触未触之际,双手施出太极拳中“手挥琵琶式”,将雷火弹轻轻拢住,脚下“金鸡独立式”,左足着地,右足悬空,全身急转,宛似一枚陀螺。原来殷利亨精于剑术,太极拳上的造诣不如师兄深厚,眼见俞莲舟接那两枚雷火弹颇为吃力,自己掌力只要稍有半分用得实了,那歹毒暗器立时便会爆炸,是以全身急转,双掌虚带雷火弹在空中一圈圈的转动,以化去掷来的劲力。愈莲舟掌心化劲,殷利亨则是空中化劲,在武功上是稍逊半筹,但一眼望去,却是他急速转身的身法好看得多。他转到三十余转时,四面八方采声雷动,雷火弹劲力已衰,岂知飕飕声响,又是八枚雷火弹掷了过来。
俞莲舟与殷利亨齐声暴喝,各将手中的雷火弹掷将出去。武当派弟子不用暗器,却练就一项接器打器的绝技,接到敌人的暗器之后,反掷出去,能以一打二、以一击三。他二人掷出四枚雷火弹,互相撞击,将面对八枚雷火弹一齐撞中。广场上彭彭之声震耳欲聋,黑烟弥漫,鼻中闻到的尽是硝磺火药之气。愈殷二人掷出雷火弹后,当即纵身后跃,退至十余丈外,以防峨嵋派再接再厉,层出不穷的将雷火弹掷将过来,终究是难以抵挡。
群雄见到这雷火弹如此厉害,无不骇然,心想当世除了武当派这两位高手之外,只怕没有多少人能接得住,虽然轻功极佳之人可以闪身躲避,但若掷弹之人以“满天花雨”手法打出,使数枚雷火弹互相碰撞,一经爆炸,身法再快也是躲闪不得的了。只见华山派竹棚中一个身形极高的人站了起来,朗声说道:“峨嵋派与人较量武功,就是这般倚多为胜吗?”此人正是华山二老之一的高老者,当年在光明顶上,曾与何太冲夫妇联手和张无忌相斗。峨嵋派的静迦说道:“武功之道千变万化,力强者胜,力弱者败。咱们又不是迂腐腾腾的读书人,事事要讲规矩道理,天下也没这么多规矩道理好讲。”群雄见峨嵋派中虽然大都是女流之辈,但其蛮不讲理,竟是胜于男子。华山派的高老者和她们理论,却也不敢走近,只是站在自己的竹棚之中,隔得远远地说话,生怕对方将霸气无双的霹雳雷火弹发了出来。
张无忌心想:“芷若嫁于宋师哥,实非本心所愿,想当日她和我流落海外,双栖孤岛,何等相亲相爱?咱们山盟海誓,互不相负,言犹在耳,岂能毁之一旦?这都是我实在对不起她,竟在拜堂成亲的大喜之日,当着满堂宾客之前,和明妹双双出走。芷若是一派掌门,千金之体,我这般欺负凌辱于她,怎不教她切齿恼恨?今日峨嵋派许多倒行逆施,实则都是种因于我。”想到这里,心下越来越是不安,又从竹棚中出来,走到峨嵋派之前,向周芷若道:“芷若,种种都是我对你不起,你也不必自暴自弃。宋师哥害死莫七叔,此事终须作个了断。我瞧宋师哥不如随同俞二伯、殷六叔回返武当,向宋大师伯领罪的为是。”周芷若冷笑道:“张教主,我先前还道你是个好汉子,只不过行事胡涂而已,不料竟是个卑鄙小人。大丈夫一人作事一身当,你害死了莫七侠,何以却将罪名推在外子头上?”
张无忌吃了一惊,道:“你——你说我害死莫七叔?我——那有此事?”周芷若道:“令尊和令堂,是如何死的?不是干了对不起人的事,自杀身死么?你三师伯俞岱岩一世英雄,不是害死在令堂手中,以致终身残废么?令尊以堂堂名门弟子,不是见色起意,与白眉邪教中的妖女苟合成婚么?张教主,你年纪轻轻,可把令尊令堂这许多德行学了个齐全!”
张无忌满脸通红,气得全身发抖。周芷若倘若是骂他自己,念着昔日情义,自不会和他计较,但她这些恶毒的言语,句句是辱及他的父母。无忌脸色由红转白,忍不住便要发作,但转念又想:“芷若知我甚深,料得只有侮辱我爹爹妈妈,方能激得我发怒失态。唉,千错万错,总是那日我在婚礼中舍她而去的不是。”牙齿咬着下唇皮,转身便走。忽听得峨嵋派中一人大声说道:“想不到明教张教主竟是卑鄙懦怯的小人,见到咱们霹雳雷火弹的厉害,挟了尾巴便逃。”张无忌回过身来,见说话的是只余独臂的静迦,不禁叹了口气,心道:“她遭逢不幸,亦因是我而起,我又何必跟她一般见识。”只听得身后嘲笑之声,越来越响,张无忌不再理会,回归明教的竹棚。
杨逍冷笑说道:“霹雳雷火弹雕虫小技,何足道哉?既奈何不了武当二侠,自亦奈何不了武当嫡传的张教主,你们峨嵋派要倚多为胜,且让你们见识见识倚多为胜的手段。”左手一挥,一个白衣童子双手奉上一个小小的木架,架上插满了数十面五色小旗。杨逍执起一面白旗。手一扬,那白旗落在广场中心,插在地下。群雄见白旗连杆不到二尺,旗中绣了一个明教的火焰记号,不知他闹什么玄虚。便在此时,杨逍身后一人挥出一枚白色火箭,急升上天。只听得脚步声响,一队头裹白布的明教教徒奔了进来,共是五百人,每人弯弓搭箭,飕飕声响,五百枝箭整整齐齐的插在白旗周围,排成一个圆圈。原来这正是吴劲草统率下的锐金旗。
群雄未及喝采,锐金旗教众已拔出背后标枪,抢上数步,挥手掷出,五百枚标枪一齐插在箭圈之内。众人跟着又抢上三步,各自拔出腰间短斧。群雄眼前光芒闪动,五百柄短斧呼啸而前,砍在地下,排成一圈。短斧、标枪、长箭,三般兵刃围成三个圈子,各不相混。任你武功通天,在这一千五百件长短兵刃的夹击之下,霎息间便成肉泥。原来锐金旗当年在西域与峨嵋派一场恶战,损折极重,连掌旗使庄铮也死在灭绝师太的倚天剑下,其后痛定思痛,排了这个无坚不摧的阵势出来。近年来明教声势大盛,五行旗各旗教众相应扩充,锐金旗下教众已有四五千人。这五百名投枪掷斧之士,乃是十中选一的健者,武功本来已有相当根底,再在明师指点下练得年余,已成为一枝可上战阵,可作单斗的劲旅。
群雄相顾失色,均想:“明教杨左使这枝白色小旗掷向何处,这一千五百件兵刃便跟着投向何处。峨嵋派的霹雳雷火弹再厉害,伤人终究有限,掷出十枚,就算每一枚都打中,也不过伤得十人,如何是明教锐金旗之比?”各人又想:“倘若明教突然反脸,将咱们聚而歼之,那便如何?各门各派、各帮各会的好汉虽然人人武功甚强,却是一批乌合之众,可不比明教的精锐之师习练已久,指挥下得心应手。”群雄心下各自惴惴不安,竟然忘了对锐金旗显示的精妙功夫喝采。
杨逍喝道:“锐金旗退,巨木旗进!”锐金旗五百名教众抬起羽箭枪斧,奔到明教竹棚之前,躬身向张无忌行礼,随即返身奔出广场。杨逍一面青旗掷出,插在白旗之旁,广场旁只听得巨木砰彭撞击,五百名巨木旗教众青布包头,每十个人抬一根巨木,互相碰撞,快步奔来。那些巨木装有铁钩,每根巨木至少也有千斤之重,各人挽住一只钩钩,脚下步子极是整齐。突然间一声叱喝,五十根巨木抛掷出手,有的高,有的低,有的在左,有的在右,但每根巨木飞出,迎面必有一根巨木对准了撞到,五十根巨木分成二十五对,竟无一根落空。
但听得砰砰砰砰巨响不绝,五十根巨木分成二十五对,相互冲撞。每根巨木都是重逾千斤,相互撞击之下,声势实是惊人,若是青旗附近有人站着,不论纵高跃低,左闪右避,总是免不了被巨木撞到。巨木旗这一路阵法,原是从攻城战中演化出来,攻城者抬了大木,冲击城门,再坚固的城门也会被巨木撞开。血肉之躯在这许多大木冲撞之下,岂不立成了肉泥?巨木旗的五百名帮众待木材撞后落地,抢上前去抓住木材上的铁钩,回身奔出,相距十余丈之遥,只待发令者再度掷出青旗,又可二次抬木撞击。杨逍喝道:“巨木旗退,由木生火!”右手一挥,一面红色小旗掷入广场。
但见头裹青巾的明教教众退开,五百名头裹红巾的烈火旗教众抢了进来,各人手持喷筒,一阵喷射,广场中心全是黑黝黝的稠油,烈火旗掌旗使挥手掷出一枚硫磺火弹,石油遇火,登时烈焰冲天,烧了起来。要知明教总坛光明顶附近盛产石油,石中日夜不停有油喷出,遇火即燃。烈火旗人众每人背负铁箱,箱中盛满石油,不论烧屋烧人,均是难以抵挡。
杨逍又道:“烈火旗退,洪水旗扬威。”黑旗飞处,五百名头裹黑巾的烈火旗下教众抢进广场。这洪水旗所携家生,又是与别旗大不相同,共是二十部水龙,放出二十条饿狼,张牙舞爪,在广场上咆哮起来,便欲四散咬人,群雄大奇,心想这些恶狼跟“洪水”两字有何干系?只听得唐洋喝道:“喷水!”一百名教众手持陶瓷喷筒,一百股水箭向恶狼身上射了过去。说也奇怪,那二十头恶狼一遇水箭,立时便倒,大声悲嗥,片刻间皮破肉烂,变成一团团焦炭模样。原来洪水旗所啧水箭,乃是剧毒的酸质腐蚀药水,从硫磺、硝石等类药物中提炼制成。群雄见了这等惊心动魄之状,不由得毛骨悚然,背上出了一身冷汗,均想:“这些毒水倘若不是射向群狼,却是射在我的身上,那便如何?”只见洪水旗教众提起二十部水龙上的龙头,虚拟作势,对着群狼,显而易见,水龙中也是装满了毒水,若加发射,不但水盛,且可及远。
杨逍喝道:“洪水旗退,厚土旗收拾残局。”一面小小黄旗挥出,不料这黄旗的旗杆底下装着炸药,拍一声,炸了开来。只见一群头裹黄巾的明教徒奔进广场,各人背上负着一只布囊,人数比金、木、水、火四旗少得多,只有百人。这百人刚围成一个圈子,突然之间,轰的一声大响,尘土飞扬,广场中心陷落下去,露出一个径长三四丈的大洞。跟着大洞四周泥土纷纷跳动,钻出一个个头戴铁盆、手持铁铲的汉子来。四百条大汉蓦地里从地底钻出,群雄都是大吃一惊,“啊”的一声叫了起来。原来这四百教众早就从远处打了地道、钻到广场中心的地底,只待令到,便即破土而出。那大洞的地底也已挖掘一空,用木板木条撑住,号令到时,一抽木条,整块地面便陷了下去。这一来,狼尸、毒水、石油、焦土等物一齐陷入地底。一百名教众挥动铁铲,在大洞虚击三下。群雄看得明白,若是有人跌入洞中,要待跃上,势必被这一百柄铁铲击了下去。跟着一包包石灰、铁沙、石子倒入洞中,片刻间便将大洞和数百个小洞填平。四百柄铁铲此起彼落,好看已极。掌旗使一声令下,五百教众齐向张无忌行礼。那广场中心填了铁灰石灰,平滑如镜,比先前更是坚硬了十倍。
群雄心中明白:“倘若我站在广场中心,口出侮慢明教之言,此刻只怕已被活埋在地底了。”这一来,明教五行旗大显神威,小加操演,旁观群雄无不骇然失色。
群雄人人心中明白,近年来明教在津泗豫鄂诸地造反,攻城略地,连败元军,现下他们是将兵法战阵之学,用于武林豪士间的群殴,人数既众,部勒又严,加之习练有素,自不是寻常江湖门派之所能匹敌。杨逍收兵以后,将插着小旗的木架交与身后童子,冷冷的瞧着周芷若,一言不发,但这无言之意却是十分清楚:“你说要倚多为胜,凭你峨嵋派百余男女弟子,能与我明教数千之众相抗么?”
广场上群雄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一时间寂静无哗。过了好一会,空智身后一名达摩堂老僧站起来说道:“适才明教操演行军打仗的阵法,模样倒是好看,但到底管不管用,能不能制胜克敌,咱们不是元帅将军,学的也不是孙吴兵法,只怕谁也说不上来——”众人均知他这几句话是违心之论,只不过煞一煞明教的威风,将五行旗的厉害处轻轻一言带过。周颠叫道:“不知管不管用,那容易得很,少林寺派些大和尚出来试上一试,立见分晓。”那老僧置之不理,继续说自己的话:“咱们今日是天下英雄之会,艺高者胜。咱们讲究的是单打独斗,说到倚多为胜,武林中没听说有这个规矩。”欧阳牧之道:“倚多为胜,武林中确是没这个规矩,然则霹雳雷火弹、毒火毒水这些玩意儿,许不许用?”那老僧微一沉吟,道:“下场比试的人用暗器,那是可以的。有些旁门左道之士,喜欢在暗器上加些毒药毒水,那也无法禁止。但若旁人偷袭,那是坏了大会的规矩,大伙儿须得群起而攻之。众位意下如何?”群雄中一大半轰然叫好,都说该当如此。
崆峒派的唐文亮说道:“在下另有一言,不论何人连胜两阵之后,便须下场休息,以便快复内力元气。否则车轮战的干将起来,任你通天本事,也不能一口气从头胜到尾。再者,各门各派各帮各会之中,如已有二人败阵,不得再派人上场,否则的话,咱们这里数千英雄,每个人都出手打上一架,只怕三个月也打不完,少林寺粮草再丰,可也给大伙儿吃喝穷了,一百年元气难复。”众人轰笑声中,均说这两条规矩有理。要知唐文亮感激张无忌当年在光明顶上接骨之恩,有心盼他得胜,独冠群雄,所以提出这两条规矩,都是意在帮他节省力气。彭莹玉笑道:“老唐三倒是识得大体,看来崆峒派今日帮咱们是帮定啦。咱们除了教主之外另由一位出阵?”明教众高手谁都跃跃欲试,只是均知这一件事担当极其重大,须得竭尽全力。先将与会的英雄打败一大半,留给教主的强敌越少越好,他才能保留力气,以竟全功。倘若只胜得寥寥数人,便被人打败,留下一副重担给教主独挑,自己损折威名事小,负累了本教、谢逊、和教主却是事大。再者贸然请缨,不免自以为除教主外本人武功最强,伤了同教间的义气,是以谁都不敢出声。周颠道:“教主,我周颠不是怕死,只不过武功够不上顶儿尖儿,出去徒然出丑。”
张无忌一个个瞧过去,心想:“杨左使、范右使、韦蝠王、布袋师傅、铁冠道长诸位各负绝艺,均可去得。其中范右使武学最博,不论对手是何家数,他都有取胜之道,还是请范右使出马的为是。”便道:“本来各门兄弟任谁去都是一样,但杨左使曾随我攻打金刚伏魔圈,韦蝠王与布袋师傅曾生擒夏胄,都已出过力气。这一次本座想请范右使出手。”范遥大喜,躬身道:“遵命!多谢教主看重!”明教群豪素知范遥武功了得,均无异言。赵明却道:“范大师,我求你一件事,你肯不肯答应?”范遥道:“郡主但有所命,自当遵从。”群豪一齐望着赵明,不知她要说出什么话来。
赵明道:“少林派的空智大师与你的梁子未解,倘若你与他先斗了上来,胜败之数,未易逆料,纵然胜得了他,那也是筋疲力尽了。”范遥点了点头,心知空智神僧成名数十年,看上去愁眉苦脸、一副短命夭折之相,其实内功外功俱臻上乘。赵明道:“你不妨去和他订个约会,言明日后再到大都万法寺去单打独斗,一决胜败。”杨逍和范遥齐声说道:“妙计,妙计!”均知空智和范遥一订后约,今日便不能动手,赵明此计,实是给明教去了一个强敌。
其时各处木棚之中,各门派帮会的群雄正自交头接耳,推举本派出战的人选,有几处木棚中更有人大声争闹,显是对人选意见不一。范遥走到主棚之前站定,向着空智一抱拳,说道:“空智大师,你有胆量没有?敢不敢再上大都万法寺走一遭?”空智一听到“万法寺”三字,那是他生平的奇耻大辱,登时脸上的皱纹更加深了,细小的眼缝中神光湛湛,说道:“干什么?”范遥道:“咱二人在万法寺结下怨仇,便当在万法寺了结。你空智大师德高望重,在下也不免薄有虚名,若是你胜了我,江湖上便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大师只不过占了地利之便。若是在下侥幸胜得一招半式,无知之辈加油添酱,只怕要说苦头陀上得少林寺来,打败了寺中第一高手。如果大师不怕触景生情,今年八月中秋月明之夕,在下便在万法寺塔上塔下,讨教大师几手绝艺。”
空智对范遥的武功也是颇为忌惮,加之寺中方有大变,这时他心中盘算的只是如何应付这场千载浩劫,已无心绪与范遥动手,再被他这么一激,登时点头,当即说道:“好,今年八月中秋,咱们在万法寺相会,不见不散。”范遥抱拳施了一礼,便即退下,他走了七八步,只听空智缓缓说道:“范施主,今日你一心要救金毛狮王,不敢和我动手,是也不是?”范遥一凛,立定了足步,心想:“这和尚毕竟识穿了我的心事。”他是个豪爽的汉子,不愿虚假隐瞒,回头哈哈一笑,说道:“在下并无胜你把握。”空智微笑道:“老衲也是并无胜得施主的把握。”须知武功到了上乘境界之人,相互间自然而然会生出英雄重英雄、好汉惜好汉的心情。空智见范遥渐渐走远,不禁长叹一声。
广场中人声渐静,那达摩堂的老僧朗声说道:“咱们便依众英雄议定的规矩,起手比武。刀枪拳脚无眼,格杀不论,各安天命。最后那一个门派帮会武功最强,谢逊和屠龙刀都归其所有。”无忌眉头微皱,心想:“这和尚生怕人家下手不重,唯恐各派怨仇结得不深,那里是空见、空闻这些神僧们慈悲的心肠?”既是议定了每人胜得两场,便须下来休息,先比迟比倒无多大分别,登时便有人出来叫阵,有人上前挑战,片刻间场中有六个人分成三对较量。赵明自在万法寺习得六大门派的绝艺后,根基虽然尚浅,识见却是不凡,站在无忌与范遥之间,低声议论出战六人的武功,预料谁胜谁败,居然说得头头是道。只一盏茶时分,三对中已有两对分了输赢,只有一对尚在缠斗,跟着又有人向胜者挑战,仍是六人分成三对相斗的局面。新上场的两对分别动用了兵刃。如此上上落落,十之八九是有人流血受伤,方始分出胜败。无忌心想:“如此相斗,武林中各派非失和不可,任何一派败在对方手中,即使无人丧命受伤,以后仍会辗转报复,岂非酿成自相残杀的极大灾祸?”只见场中昆仑派中一个中年道士以长剑刺伤了巨鲸帮的一条大汉,丐帮的执法长老则将华山派的矮老者一掌劈得口喷鲜血。
华山派的高老者见师兄受伤,破口大骂:“臭叫化,烂叫化!”纵身出来,便欲向丐帮的执法长老挑战。矮老者抓住他手臂,低声道:“师弟,你斗他不过,暂且咽下了这口气。”高老者怒道:“斗不过也要斗!”他嘴里虽这般说,其实他生平最是信从师兄的话,又知师兄的武艺与自己招数相同而修为较深,师兄尚且败阵,自己也是非输不可。被矮老者拉着,不住口的乱骂,却回到了竹棚之中。
接着那执法长老又胜了“梅花刀”的掌门人,连胜两阵,在丐帮帮众如雷掌声之中,得意洋洋的退回。
如此你来我往,广场上比试了两个时辰,红日偏西,出来挑战之人也是武功越来越强。许多人本来雄心勃勃,满心要在这英雄大会中吐气扬眉,人前逞威,但一见到旁人武功,才知自己原来不过是井底之蛙,不登泰山,不知天地之大,就此不敢出场。到得申牌时分丐帮的掌钵龙头出场挑战,将湘西排教中的彭四娘栽了一个大觔斗。彭四娘衣衫背心裂开了一条大缝,羞惭无地的退下。掌钵龙头眼望峨嵋派人众,冷笑道:“女娘们能有什么真实本领?不是靠了刀剑之利,便得靠暗器古怪。这位彭四娘练到这等功夫,那也是极不容易的了。”周芷若低声向宋青书说了几句,宋青书点了点头,缓步出场,向掌钵龙头拱了拱手,道:“龙头大哥,我向你领教几下高招。”
掌钵龙头一见宋青书,气得脸上发青,大声道:“姓宋的,你这奸贼奉了陈友谅之命,混入我丐帮来。害死我史帮主之事,只怕你这奸贼也有一份。今日你还有脸来见我么?”宋青书冷笑道:“江湖上混迹敌窝,刺探机密,乃是常事,只怪你们这群丐化子瞎了眼睛,识不出宋大爷的本来面目。”掌钵龙头大骂:“你连你亲生老子的武当派也能背叛,什么事做不出来?你对父不孝,将来对妻也必不义。峨嵋派非在你手中大大栽个觔斗不可。”宋青书怒得脸上无半点血色,道:“你放屁放完了么?”掌钵龙头更不打话,呼的一掌便击了过去。宋青书回身卸开,反手轻轻一拂,以峨嵋派的“金顶绵掌”相抗。掌钵龙头恼他混入丐帮,骗过众人,手下招招杀着,狠辣异常,竟是性命相搏,并非寻常的比武较量。
他这一拚命,宋青书便落了下风。要知掌钵龙头于加盟丐帮之前,已是江湖上成名的豪杰,他在丐帮中的地位仅次于帮主及传功、执法二长老,掌底造诣大是不凡。宋青书是武当派第三代弟子中的佼佼人物,但初习峨嵋派的“金顶绵掌”,究是不甚纯熟,这套掌法中的精微奥妙变化,无法施展出来。只见他斗到四五十合之后,已是迭逢险招,这一遇险,自然而然以武当派的“绵掌”拆解。这是他自幼浸润的武功,已练了二十余年,得心应手,威力甚强,与“金顶绵掌”外表上有些仿佛,运劲拆招的法门却是大不相同。
旁人不明就理,还道他渐渐挽回颓势,殷利亨却是越看越怒,叫道:“宋青书,你这小子好不要脸!你反出武当,如何还用武当派的功夫救命?你不要你爹爹,怎地却要你爹爹所传的武功?”宋青书脸上一红,叫道:“武当派的功夫有什么希罕?你看清楚了!”左手突然在掌钵龙头眼前上圈下钩、左旋右转,连变了七八种花样,突然间右手一伸,噗的一响,五根手指直插入掌钵龙头的脑门。旁观群雄一怔之间,只见他五根手指血淋淋的提了起来,掌钵龙头翻身栽倒,立时气绝。
宋青书冷笑道:“武当派有这等功夫么?”群雄惊叫声中,丐帮中抢上了七八人,有的扶起掌钵龙头的尸身,其余的便向宋青书攻去。
围攻宋青书的六人,均是丐帮中七袋弟子,以上的高手,其中四人,各使兵刃,霎时之间宋青书便险象环生。空智大师身后一名胖大和尚高声喝道:“丐帮诸君倚多为胜,这不是坏了今日英雄大会的规矩么?”他这两句话声音响亮异常,震得各人耳鼓嗡嗡作响。执法长老叫道:“众人且退,让本座替掌钵龙头报仇。”丐帮群弟子向后跃开,抱着掌钵龙头的尸身,退归竹棚,人人满脸愤容,向宋青书怒目而视。旁观群雄均想:“虽说比武较量之际格杀不论,但这姓宋的出手也忒煞毒辣了些。”
张无忌立时所想到的,只是赵明肩头的五个爪印,以及那晚暗里茅舍中一对老妇尸横就地的可怖情景,颤声道:“杨左使,峨嵋派中何以有这种邪恶的武功?”杨逍摇头道:“属下从没见过这等功夫。但峨嵋派祖师郭女侠外号叫作『小东邪』,武功若是带着三分邪气,却也不奇。”
二人说话之间,宋青书已和执法长老斗在一起。这位执法长老身形瘦小,行动快捷无论,十根手指如钩锥,竟是以鹰爪功与宋青书对攻,显然他也是擅长指功,要用手指在宋青书天灵盖上也戳五个窟窿,好替掌钵龙头报仇,宋青书初仍以“金顶绵掌”功夫和他拆解十余招,斗到深涧,执法长老喝一声:“小狗贼!”左手五指已搭上了宋青书脑门,正要透劲而入,宋青书右手已一探,噗的一声响,五根手指已抓断了他的喉管。执法长老身子向前扑倒,左手上劲力未衰,插入了地下,血流满地,登时气绝。
周芷若这一次却占了先机,做个手势,八名弟子各持长剑,纵身而出,每两个弟子背脊靠背脊,分占四个方位,将宋青书围在中间,丐帮若再上动手,立时便是群殴的局面。一名达摩堂的老僧朗声道:“罗汉堂下的三十六弟子听令!”他手掌互击三下,三十六名身披黄袍的少林僧跃将出来,十八名手执禅杖,十八名手执戒刀,前前后后,散在广场各处,似阵法又不似阵法,却是守住了各个扼要处所。那老僧说道:“奉空智师叔法旨,罗汉堂三十六弟子监守大会的规矩。今日大会中比武较量,若是有人恃众欺寡,或是在旁暗助,便是天下武林的公敌。我少林寺忝为主人,须当维系公道。三十六弟子严加查察,不论何人犯规,当场便予格杀,决不容情。”三十六名弟子轰然答应,虎视耽耽的望着广场中心。这么一来,峨嵋派防护在先,少林派监视于旁,丐帮众弟子虽然群情悲愤,却也不敢贸然上前动手,只是高声怒骂,将执法长老的尸身抬了下来。
赵明向范遥低声道:“苦大师,没想到峨嵋派尚有这一手绝招,那日在万法中,灭绝师太宁死不肯出塔比武,只怕就是为此。”范遥摇了摇头,心下苦思拆解这一招的法子。他呆了半晌,突然向张无忌道:“属下向你请教一路武功。”双掌按在桌上,伸出左手一根小指,右手一根小指、一前一后,灵活无比的连续动了七下,低声道:“我双臂如此连攻,只须缠到了这小子的手臂,内力运出,便能震断他的手臂关节,他指力再厉害,也教他无所施其技。”张无忌也伸出两根手指,左钩右搭,道:“小心他以指力戮你手臂。”范遥点头称是,道:“我以擒拿手抓他手腕,十八路鸳鸯连环踢他下盘。”无忌道:“猛攻八十一招,叫他无法喘息。”
只见他二人四根手指此进彼退,快速无伦的攻拒来去,范遥忽然微笑道:“教主这几下太过神妙,这小子除了指力外武功有限,这几招料他施展不出。”张无忌微微一笑,道:“他施展不出这三招,那么范右使你已然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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