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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回 计释刺客

官网:JinYong.NET.CN    小说:旧版《鹿鼎记》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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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康年等都一齐站起身来,道:「不敢当,怎敢要公公斟酒?」韦小宝道:「大家自己兄弟,何必客气?」举起杯来,道:「请,请!」众侍卫正要饮酒,门外忽然有人大声道:「皇太后有旨,传小桂子。小桂子在这儿麽?」

韦小宝吃了一惊,道:「在这儿!」放下酒杯,心道:「老婊子又来找我干甚麽?」迎将出去,见是四名太监,为首的一人挺胸凸肚,来势颇为不善,当即跪下,道:「奴才小桂子接旨。」那太监道:「皇太后有要紧事,命你即刻去慈宁宫。」韦小宝道:「是,是。」站起身来,心想:「迷药洒都已斟下了,我一离开,众侍卫自立即喝酒,西洋镜马上拆穿,那可糟糕之极。」笑问:「公公贵姓,以前咱们怎地没见过?」那太监哼了一声,道:「我叫董金魁,这就去吧,太后等着呢。巳到处找了你半天啦。」韦小宝一把拉住他手腕,道:「董公公来瞧瞧一件有趣事儿。」拉着他向内走去。董金魁听说是有趣事儿,便跟着走进内厅,一见开着两桌酒席,大声道:「好啊,你们可享福得很哪。小桂子,太后派你经管御膳房,你倒假公济私,拿皇上的银子胡花。」韦小宝笑道:「众位侍卫兄弟擒贼有功,皇上命我搞赏三军,来来来,董公公,还有这三位公公,大家坐下来喝一杯。」董金魁摇头道:「我不喝!太后传你,还不快去?」韦小宝笑道:「众位侍卫大人都是好朋友,你一杯酒也不跟人家喝,那可太也瞧不起人了。」董金魁道:「我不喝酒。」韦小宝向张康年使个眼色,道:「张大哥,这位董公公架子不小,不肯跟咱们喝酒。」

张康年拿起一杯酒来,送到董金魁手中,笑道:「董公公,大家凑个趣儿。」董金魁无奈,只得乾了一杯。韦小宝笑道:「这才够朋友,那三位公公也喝一杯。」那三名太监从侍卫手中接过酒杯,也都喝了。韦小宝道:「好!大夥儿都奉陪一杯。」在四只空酒杯中又斟满了酒,众侍卫一齐举杯喝了。韦小宝举杯时以左手袖子遮住了酒杯,酒杯一侧,将一杯药酒都倒入了袖子之中。他生恐一杯酒力量不够,又要替众人斟酒。一名侍卫接过酒壶,道:「我来斟!」董金魁皱眉道:「桂公公,咱们宫裏的规矩一听太后宣召,立刻拔脚飞奔而去。你这麽自顾自的喝酒,那可是大不敬哪!」

韦小宝笑道:「这中间有个缘故,来来来,大家喝了这一杯,我就说个明白。」张康年举起杯来,道:「董公公请。」董金魁道:「我可没功夫喝酒。」说着身子微微一晃。韦小宝知他肚中蒙汗药即将发作,突然弯腰,叫道:「啊哟,肚子痛。」众侍卫都感一阵头晕,有人便道:「怎麽?这酒不对!」韦小宝大声道:「董公公,你奉太后之命,赐毒酒给我们喝,是不是?为甚麽你在酒中下毒?」

董金魁大惊,道:「那…那有此事?」韦小宝道:「你要给昨晚死了的四名太监报仇,竟敢在酒中下毒?众位兄弟,大夥儿给他拼了。」众侍卫头晕脑胀,茫然失措。只听得拍拍两声响,两名太监挨不住药力,先行摔倒。跟着董金魁、张康年,众侍卫和余下一名太监先後摔倒,跌得桌翻椅倒,乱成一团。韦小宝抢上前去,在董金魁身上踢了一脚。董金魁唔的一声,手足微微一动,双眼竟是难以睁开。

韦小宝大喜,先奔过去掩上了厅门,拔出匕首,在董金魁和三名太监胸口一人刀。刘一舟「啊」的一声,大为惊讶。韦小宝再用匕首将吴立身、刘一舟、敖彪手足上绑缚的牛筋尽数割断。他这匕首削铁如泥,割断牛筋可说不费吹灰之力。

吴立身等三人武功均颇不弱,吴立身尤其了得,三人虽受拷打,但都是皮肉之伤,并未损到筋骨,绑缚一脱,便得自由。刘一舟道:「公公,咱……咱们怎生逃出去?」韦小宝道:「吴老爷子,敖师兄,你们两位找两个身材差不多的侍卫,跟他们换了衣衫。刘师兄,你没有胡子,可以假扮太监,跟这姓董的换了衣衫。」刘一舟道:「我也扮侍卫吧?」韦小宝道:「不行,你须假扮太监。」刘一舟不敢违拗,点了点头。三人迅即改换了装束。

韦小宝道:「你们跟我来,宫裏不论有谁跟你们说话,只是扮哑巴,不可答话。」从怀中取出化尸药粉,拉开董金魁的尸体,放在厅角,又用匕首在他身上戳上七八个洞,每个洞中都弹上一些药粉,让这尸体消毁得加倍迅速,这才开了厅门,领着三人出去。一出侍卫房,反手带上了房门,迳向御膳房而出。

御膳房在乾清宫之东,与侍卫房相距甚近,片刻间便到了。只见钱老本早已恭恭敬敬的站在那裏等候,手下几名汉子抬来了两口洗剥乾净的大光猪。韦小宝脸色一沉,喝道:「老钱,你这太也不成话了!我吩咐你抬几口好猪来,却用这般又瘦又乾的老母猪来敷衍老子,你…你…他妈的,你这碗饭还想吃不吃?」他骂一句,钱老本惶惶恐恐的躬身应道:「嗯!」

御膳房的众太监见钱老板所抬来的,实在是又肥又壮的大猪,但挑剔送来的货物不妥,原是御膳房管事太监捞油水的不二法门,任你送来的牛羊鷄鸭绝顶上等,在管事太监口中也变成了连施舍化子也没人要的臭货贱货。只有送货人将银子一包包的递上来,臭贱之物才摇身一变,变成了可入皇帝皇后之口的精品。众太监听韦小宝这等说,心下雪亮,跟着连声吆喝,说道:「撵出去,这两口发臭了烂猪,只好丢在菜地裏当肥料。」韦小宝愈加恼怒,手一挥,向吴立身等三人道:「两位侍卫大哥,还有位公公,你们三个押了这家伙出去,撵到宫门之外,不许他进来。」

钱老本不知韦小宝是何用意,愁眉苦脸道::「公公原谅了这遭,小…小人回头去换更大更肥的肉猪来,另有薄礼…薄礼孝敬众位公公,这一次……这一次请公公多多包涵。」韦小宝道:「我要猪时,自会差人来叫你。快去,快去!」钱老本呵腰道:「是,是!」御膳房中众太监相视而嘻,均想:「你有礼物孝敬,桂公公自然不会轰走你了。」吴立身、刘一舟、敖彪三人跟在钱老本身後,又推又拉,将他撵出厨房。

韦小宝跟在後面,来到走廊之中。四顾无人,说道:「钱老兄,这三位是沐王府的英雄,第一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摇头狮子』吴老爷子。」钱老本「啊」的一声,道:「久仰,久仰。在下不回头招呼,三位莫怪。」吴立身一听他是韦小宝的同伴,心中大悦,忙道:「身在险地,理当如此。」韦小宝道:「钱老哥,你去跟我那好朋友贵会的韦香主说,癞痢头小三子帮他办成了事,你领这三位好朋友,去见沐小王爷和柳老爷子。你们一走,宫裏追拿刺客,你可再也不能进宫来了。」钱老本道:「是,是。敝会上下,都感谢公公的大德。」吴立身道:「这位钱朋友是天地会的?」钱老本道:「正是!」

五个人快步来到神武门边,守卫宫门的侍卫见到韦小宝,都恭恭敬敬的请安,道:「桂公公好 !」韦小宝道:「大夥儿都好。」这些侍卫虽见吴立身等三人面生,但见韦小宝挽着他的右臂,自是谁也不敢多问一句。五个人出得神武门,又走了数十步。韦小宝道:「我要回宫去了,後会有期,大家不必多礼。」吴立身道:「救命之恩,不敢望报。此後天地会如有驱策,吴某敖某师徒,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韦小宝道:「不敢当。」只见刘一舟大步走在前面,回头相望,只是怪吴立身何不快走,此处离宫门不远,尚未脱险。

韦小宝微微一笑,回神武门来,向守门的侍卫道:「为两个公公是皇太后的亲信,说道奉了太后慈旨,命我亲自送这几人出宫。他妈的,可不知是什么路道!」守门的侍卫道:「好大的架子!怎麽要劳桂公公的大驾?莫非是亲王贝勒不成?」另一名侍卫道:「就算是亲王贝勒,也不能要桂公公亲自送啊。」韦小宝摇头道:「太后的差使,可教人莫名其妙。我瞧这四个人不是好人,心头犯疑,只是那两名太监拿了太后的亲笔慈旨来,咱们做奴才的可不敢不办,是不是?」几名侍卫道:「是,是!那又有什么法子?」

韦小宝回到侍卫房中,见众人昏迷在地下,兀自未醒。当下舀了一盆冷水,泼在张康年头上。张康年悠悠醒转,微笑道:「桂公公,怎地就这么容易的醉了。」慢慢坐起,见到厅上情景,大吃一惊,道:「怎…怎…那些刺客……己经走了?」

韦小宝道:「太后派了那姓董的太监来,使蒙汗药迷倒了咱们,将三名刺客救去了。」蒙汗药明明是张康年亲自拿来交给韦小宝的,听他如此说,心下全然不信,但药力初退,脑子兀自胡裏胡涂的,不知如何置答。韦小宝道:「张大哥,多总管命你暗中放了刺客,是不是?」张康年点头道:「多总管说,这是皇上的密旨,放了刺客,好追查主使的反贼头儿是谁。」韦小宝笑道:「是了。可是宫裏走脱了刺客,负责看守的人有没有罪?」

张康年一惊,道:「那…那自然是有罪。不过…不过这是多总管吩咐过的,我们做下属的,只是奉命行事罢了。」韦小宝道:「多总管有手令给你没有?」张康年更加惊了,道:「没有。他亲口说了,用…用不着甚麽手令。多总管说道,这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办事。」韦小宝问道:「多总管拿了皇上亲笔的圣旨给你看了?」张康年道:「没…没有。难道…难道多总管的话是假的 ?」说到这几句话时全身已然发抖,牙齿上下相击,格格作声。

韦小宝道:「假是不假。我只怕多总管不认,事到临头,往你身上一推,可有些不大妙,张大哥,皇上为什么要放刺客出去?」张康年道:「多总管说,要从这三名刺客身上,引出背後主使的人来。」韦小宝道:「事情果是如此。只不过宫中走了刺客,若不追究,连刺客也不会相信。这背后主使之人,那就未必能查得出。说不定皇上会杀几个人,张扬一下,好教刺客不会生疑。」这几句倒不是韦小宝寃枉了皇帝,康熙确实亲口吩咐,命他杀几名侍卫,以坚被释的三名刺客之信。张康年听到这裏,更加害怕了,心想皇上要杀了自己,那是半点也不奇怪之事,惊惶之下,双膝跪倒,道:「公公救命。」说着连连磕头。

韦小宝道:「张大哥何必多礼。」伸手扶起,笑道:「眼前有现成的朋友顶缸,咱们往这四名太监头上一推,说他们下蒙汗药迷倒了众人,放走刺客,这可不跟你没干系了?皇上听说这四名太监是太后派夹的,自然不会追究。皇上也不是真的要杀你,只要有人顶缸,将放走刺客之事遮掩了过去,皇上多半还有赏赐给你呢。」张康年大喜,道:「妙计,妙计!多谢公公这救命之策。」这件事韦小宝虽未救他性命,但适才他昏迷不醒之时,没有一刀将他杀了,却也是刀下留情。

韦小宝道:「咱们快把众兄弟救醒,咬定是这四名太监来放了刺客。」张康年应道:「是,是!」想起这件大罪,自己不知是否真能脱却干系,兀自手足发软。当下去舀了冷水,将众侍卫一一救醒。众人听说是太监董金魁将自己迷倒,杀了三名太监,救了三名刺客,无不破口大骂。大家心中起疑:「太后为甚么要放走刺客?莫非这些刺客是太后招来的?」但既牵涉到太后,人人都只是在心中想想,准也不敢宣之於口。这时董金魁的尸身衣服均已化尽,都道他已带领刺客逃出宫了。

韦小宝回到自己住处,走进内房。沐剑屏忙问:「桂大哥,有甚麽消息?」韦小宝道:「桂大哥没有消息,好哥哥倒有一些。」沐剑屏微笑道:「这消息我不着急,自有着急的人来叫你哥哥。」方怡脸上一阵晕红,低声道:「好兄弟!你年纪此我小,我叫你好兄弟,那可行了吧?」韦小宝叹了口气,道:「一个好老婆变成了好姊姊,眼睛一霎,老母鷄变鸭。行了,救出了啦!」

方怡猛地坐起,颤声道:「你……你说我刘师哥已救出去了?」韦小宝道:「大丈夫一言既出,甚麽马难追。我答应你去救,自然救了。」方怡道:「怎……怎麽救的?」韦小宝笑道:「山人自有妙计。下次你见到师哥,他自会说给你听。」方怡吁了口长气,抬头望着屋顶,道:「谢天谢地,当真是菩萨保佑。」

韦小宝见到方怡如此欢喜到心坎裏去的神情,心下烦躁不快,轻轻哼了一声,也不说话。沐剑屏道:「师姊,你谢天谢地谢菩萨,怎地不谢谢你那个好兄弟?」方怡道:「好兄弟的大恩大德,不是说一声『谢谢』。就能报答得了的。」韦小宝听她这么说,又高兴起来,哈哈一笑道:「那也不用怎么报答。」方怡道:「好兄弟,刘师哥说了些什么话?」韦小宝道:「也没说什麽,他只求我救他出去。」方怡「嗯」了一声,隔了一会,又问:「他问到我们没有?」韦小宝侧头想了一想,道:「没有。我跟他说,你是在一个安稳所在,不用担心,不久我就会送你去和他相会。」方怡点头道:「是!」突然之间,两行眼泪从面颊上流了下来。沐剑屏问道:「师姊,你怎么哭了?」方怡道:「我…我心中欢喜。」韦小宝心想:「皇上命我查究主使刺客的头儿,我可得到外面去鬼混一番,然後回报。」当下出得宫去,信步来到天桥一带闲逛。那天桥左近都是卖杂货、变把戏、江湖闲杂人等聚居的所在。韦小宝还没走近,忽见二十名差役蜂拥而来,两名捕快带领,用铁链锁拿着五个衣衫褴褛的小贩。差役手中举着七八个麦杆扎成的草把,草把上插满了冰糖葫芦。这五个小贩,显是卖冰糖葫芦的了。

韦小宝心中一动,闪在一旁,眼见众差役锁着五名小贩而去,只听得人丛中有个老者叹道:「这年头儿,连卖冰糖葫芦也犯了天条啦。」韦小宝正待询问,忽听得咳嗽一声,有个人挨近身来,弓腰曲背,满头白发,正是「八臂猿猴」徐天川。他向韦小宝使个眼色,转身便走。韦小宝跟在後面。来到僻静之处,徐天川道:「韦香主,天大的喜事。」韦小宝微微一笑,心想:「我将吴立身他们救出去的事,你已知道了。」说道:「那也没有什么。」徐天川瞪眼道:「没有什麽?总舵主到了!」

韦小宝大吃一惊,道:「我…我师父到了?」徐天川道:「正是,是昨晚半夜裏到的,要我设法通知韦香主,即刻去和他老人家相会。」韦小宝道:「是,是!」这世上他最不愿见到之人,还不是太后,而是他师父陈近南。跟师父分别了大半年,功夫一点也没练,师父一见到,立刻便会查究练功的进境,只有缴一份白卷,那便如倒是好?支吾道:「皇帝差我出来办事,立刻就须回报。我我办完了事,再去见师父吧。」徐天川道:「总舵主吩咐,他在北京不能多躭,请韦香主无论如何马上去见他老人家。」

韦小宝见无可推托,只得硬了头皮,跟着徐天川来到天地会聚会的下处,心想:「早知如此,这几天我赖在宫裏不出来啦。师父总不能到宫裏来揪我出去。」还没进巷子,便见天地会的弟兄们东一个、西一个,散在街边巷口,自是在给总舵主把风。进屋之後,一道道门边也都有人把看,守备得极是严密。来到後厅,只见陈近南居中而坐,正和樊纲、玄贞道人、风际中等人说话。韦小宝抢上前去,拜伏在地,叫道:「师父,你老人家来啦,可想杀弟子了。」陈近南笑道:「好,好,好孩子,大家都很夸奖你呢。」韦小宝站起身来,见师父脸色甚和,放下了一半心,说道:「师父身子安好?」陈近南微笑道:「我很好。你功夫练得怎样了,有甚麽不明白的地方没有?」

韦小宝一路之上,早在寻恩,待得师父考查武功之时,想些什么法子推搪。他知道师父是个下分精明之人,可不容易骗倒,只有随机应变,没料想刚一见到父,立刻就问到武功,只得嗫嚅道:「不明白的地方多着呢,好容易盼到师父来了,正要请师父指点。」陈近南心情甚佳,微笑道:「很好,这一次我专诚为你多躭几日,好好点拨你一下。」

正说到这裏,守门的一名弟兄匆匆走了进来,躬身道:「启禀总舵主,有人拜山,说道是云南沐王府的沐剑声和柳大洪。」陈近南大喜,站起身来,说道:「咱们快去迎接。」韦小宝道:「弟子没有换过装束,不便跟他们相见。」陈近南道:「是,你在後边等等我吧。」

天地会一行人出去迎客,韦小宝便转到厅上的照壁之後,搬了张椅子坐着,过不多时,便听到柳大洪爽朗的笑声,说道:「在下生平有志愿,要见一见天下闻名的陈总舵主,今日得如所愿,就算立刻便死,那也不枉了。」陈近南道:「蒙柳老英雄抬爱,在下愧不敢当。」一面说话,一面走进厅来,分宾主坐下。

只听得沐剑声道:「贵会有一位韦香主,不在这裏吗?在下要亲自向他道谢。韦香主大恩大德,敝处上下,无不感激。」陈近南还不知此事,奇道:「韦小宝小小孩子,於贵府何功之有?小王爷如此谦光,太抬举小孩子们了。」只听一人大声道:「在下师徒和这个刘师侄的性命,都是韦香主救的。韦香主义薄云天,在下曾向贵会的钱师傅说过,贵会如有驱策,姓吴的师徒随时奉命。」说话的正是「摇头狮子」吴立身。陈近南不明就裏,问道:「钱兄弟,那是怎麽一会事 ?」

原来钱老本陪着吴立身等三人同去沐剑声的住处,当下便被留住了酒肉欵待。然後沐剑声、柳大洪亲自率同众人,请钱老本带路,到天地会的下处来道谢,没料想总舵主驾到,这时听陈近南问起,便简略说了经过,说道韦香主有一个好朋友在清宫做太监,受了韦香主之托,不顾危险,将失陷在宫裏的吴立身等三人救了出来。陈近南一听,便知甚麽韦香主的好朋友云云,就是韦小宝自己,心下甚喜,笑道:「小王爷、柳老爷子、吴大哥,你们三位可太也客气了。敝会和沐王府同气连枝,原是手足一般。自己人有难,出手相援,那是理所当然,何必说什麽感恩报德之事?那韦小宝是在下的小徒,年幼不懂事。只是於这『义气』二字,倒是瞧得极重……」说到这裏,心下沉吟:「小宝混在清宫之中,本来十分隐秘,只盼他能刺探到宫中重要机密,以利反清复明大业。既然做了这等大事出来,身份已然败露,江湖上迟早都会知道,若再向沐王府隐瞒,反而显得不够朋友了。」

吴立身道:「我们很想见一见韦香主,亲口向他道谢。」陈近南笑道:「大家是好朋友,这事虽然干系不小,却也不能相瞒。混在宫裏当小太监的就是我那小徒韦小宝自己。小宝,你出来见过众位前辈。」

韦小实在厅壁後应道:「是!」转身出来,向众人抱拳行礼。沐剑声、柳大洪、吴立身一齐站起,均是十分惊异。沫剑声等没想到韦香主就是小太监;吴立身、敖彪、刘一舟等三人没想到救他们性命的小太监,竟然便是天地会的韦香主。

韦小宝笑嘻嘻的向吴立身道:「吴老爷子,刚才在皇宫之中,晚辈跟你说的假名字,你老可别见怪。」吴立身道:「身处险地,自当如此。我先前便曾和敖彪说,这位少年英雄办事乾净利落,有担当,有气慨,实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鞑子宫中,怎会有如此人才?我们都感奇怪。原来是天地会的香主,那…嘿嘿,怪不得,怪不得!」说着翘起了大拇指。

「摇头狮子」吴立身是柳大洪的师弟,在江湖上也是威名赫赫。陈近南听他这等称赞自己徒弟,心中大喜,笑道:「吴兄可别太夸奖了,宠坏了小孩子。」柳大洪仰起头来,哈哈大笑,道:「陈总舵主,你一人可占尽了武林中的便宜。自己武功如此了得,声名如此响亮,手创的天地会又是这等兴旺,运收的徒儿,也是这么给你增光。」陈近南拱手笑道:「柳老爷子这话,可连我也宠坏了。」柳大洪道:「陈总舵主,姓柳的生平佩服之人,没有几个。你的丰采为人,教我打从心底裏佩服出来。日後赶跑了鞑子,咱们朱五太子登了龙庭,这宰相之位,非请你当不可。」

陈近南微微一笑道:「在下无德无能,怎敢居这高位?」钱老本忽然插口道:「柳老爷子,将来赶跑了鞑子,朱三太子登极为帝,中兴大明,这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职位,大夥儿是一定请你老人家当的。」柳大洪圆睁双眼,道:「你……你说甚么?甚麽朱三太子?」钱老本道:「隆武天子殉国,留下的朱三太子,眼下在台湾暂避。他日还我河山,朱三太子自然正位为君。」柳大洪霍地站起,厉声道:「天地会这次救了我师弟和徒弟,我们很承你们的情。可是这君皇正统,却是半点也错忽不得。钱老弟,真命天子明明是朱五太子。永历天子乃是大明正统,天下皆知,你可不得胡说。」

当日徐天川与白氏兄弟相斗,就是因争执隆武、永历两个皇帝的正统而起。台湾郑成功,天地会一系保唐王,沐王府保桂王,虽然眼下是满清的天下,但唐桂之争持续已久,始终不决。陈近南是个极知大体之人,知道眼前之事,乃是联络江湖豪杰,共反满清,至於将来到底是朱三太子抑或朱五太子做皇帝,说来还早得很,不用先伤了自己人的和气,当下微笑道:「柳老爷子,不用动怒。大明帝系的正统谁属,乃是一件大事,也不是咱们做臣子的一时三刻所能争得明白。来来来,摆上酒来,大夥儿先喝个痛快。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将鞑子杀光了,甚麽事不能慢慢商量?」

沐剑声摇头道:「陈总舵主此言差矣!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我们保朱五太子,决不是贪图什么荣华富贵。陈总舵主只要知道天命所归,向朱五太子尽忠,我们沐王府上下,尽归陈总舵主驱策,不敢有违。」陈近南微笑摇头,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朱三太子好端端便在台湾。台湾数十万军民,天地会十数万弟兄,早已向朱三太子效忠。」柳大洪性如烈火,双眼一瞪,道:「陈总舵主说甚麽数十万军民,十数万弟兄,难道想倚多为胜,仗势欺人吗?可是天下千千万万百姓,都知道永历天子在缅甸殉国的子孙,又怎对得起这位受尽了千辛万苦,终於死於非命的大明天子?」说到这裏声音也哑了。

陈近南这次来到北京,原是得悉「八臂猿猴」徐天川为了唐王桂王正统谁属之事,与沐王府的白氏兄弟起了争执,以致失手打死白寒松。他智谋深沉,胸襟广阔,早知若要反清复明大业成功,必须联络普天下汉人豪杰,共图义举,倘若鞑子尚未打跑,自己夥裏先你争我夺,斗了个不亦乐乎,那么反清大事必定障碍重重。是以他得讯之後,立即抛下身边要务,星夜从河南赶到京来,只盼在极度忍让之下,取得沐王府的原宥。到京後一问之下,原来局面远比自己所预料的为佳,天地会在京人众由韦小宝率领,已和沐王府的首脑会过面,双方并未破脸,颇有转圆余地。他心中本已甚喜,待知韦小宝又救了吴立身等三人,则徐天川误杀白寒松主事定可揭过无疑。此时沐剑声、柳大洪又提到唐桂之争,情势又渐渐趋於剑拔弩张。眼见柳大洪说到永历帝殉国之事,老泪涔涔而下。不由得心中一酸,说道:「永历陛下殉国,天人共愤。沐小王爷、柳老爷子,咱们大仇未报,岂可自已先起争执?今日之计,咱们须当同心合力,杀了吴三桂那厮,为永历陛下报仇,为沐老王爷报仇。」

他最後这几句话一出口,沐剑声、柳大洪、吴立身等一齐站起身来,齐声道:「对极,对极 !」有的人泪流满面,有的人全身发抖,都是激动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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