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紫衣:半缘修道半缘君
未领略凡尘的繁灯龙马,便遇了他。辽东大侠的遗子,机敏侠义,更具武艺非凡。明明是如意称心良配,却原来不过似梦非梦的短暂黄粱,别人的故事还没有登场,她的世界已关闭了世俗的窗。可怜那姓胡名斐的仗义男子,几番痴缠绵斗里念念不忘,只叹息身旁陪伴多时的倾情红颜,连名字都杜撰成谎。
袁紫衣,即“圆缁衣”。“袁”,是“圆性”的“圆”,庙里修行,百晓神尼亲赐的法号;“紫衣”,是出家的“缁衣芒鞋”,江湖遍踏,勘破春景秋色。这位秀发云鬟的美丽少女,其实是自小遁入空门的佛家比丘尼。少了师宗的束缚,她下山后的言行竟有些狡黠任性,有偶尔兴起的娇嗔挑衅,有倚仗武功的一意孤行,带着玩闹傲娇的面具,像足了世间意气飞扬的普通侠女。
之于胡斐,彷佛真与幻的两面。程灵素,真实神秘且毫无隐藏,她的原姓本名、枯黄平凡容貌、师门来历、甚至心底所思所想,都不曾隐瞒遮掩;而袁紫衣,爽朗明快的举手投足里处处谜团,在尘埃落定前,姓名是假,身份是假,连争夺飞狐爱恋的芳心,也犹带三分庄周梦蝶的迷幻。甚至性情,都掺杂着虚拟伪装,对胡斐顽皮捉弄的背后,是极力压抑却无可释怀的悲惨身世,血海深仇的渊薮竟是生身父亲,在仇恨和人伦的绞痛里徘徊踌躇,看似着泠然坚定,却无法否认一点血缘的牵绊。
三次舍命相救,还清赐予骨血的恩情,如同困守淹城的哪吒,剔骨割肉以绝亲情,那无法选择出生的代价,像蝴蝶摘折的薄翼,天暗风摇。百善孝为先,却不该姑息恶的暴行,袁紫衣,她担着侠女身,未有侠之命。“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韩非子《五蠹》),失却了惩恶扬善的义举,与纵容罪孽的助纣为虐何异。牺牲的血腥换来的成全,即使了断报恩,也不是佛想要的慈悲。
山畔合了云,日晡西风,天彷佛不忍,苦雨纷落,染泪在幽竹朱痕,悲鸣了千载的湘妃的庙宇,还能听见江野哀伤的魂啼。他们躲在这神祠枯度,火光里,娇容百艳。转眼,又兵刃相向。原以为“玉人远去,只剩下荒山凄凄,古庙寂寂”,再见遥遥无期,何曾料想,静静摆放的包袱里,情意深长。
泥污的衣袜,经了素手涤净,一件压一双,家传的拳经刀谱于轻巧未觉间完璧归赵,贻赠精致的碧玉凤凰,“纹路细密,通体晶莹,触手生温”,层叠的布格线缝遗留脉缕的洁雅香气,惹君思量。
也是来明心迹,金枝玉叶的赵敏,及早有抛却元朝郡主尊贵的决绝,藉着藏药珠花此生不渝,誓不回头;奉命下山了断尘缘的袁紫衣,却心知肚明,她的情意,是无法冲破世俗的枷锁真实呈现的。
情到浓时情转薄,谁说她不曾爱,不曾爱得深?“圆性轻轻念着墓碑上的字道:‘辽东大侠胡一刀夫妇之墓!’幽幽叹了口气,道:‘是这里。’在墓前仔细察看,自言自语道:‘墓前并无纸灰,那么他还没来扫过墓……’”寻觅着心念之人可能的踏足,连一点微小痕迹都不放过,她孤寂撕裂的喘咳,惊破了风露深宵的中夜。
师恩前的重誓,缠绕着十数年静守的清规戒律,成了她无力颠覆的法则。任“轻薄小子”在凄清里朗朗,虎目明亮:“袁姑娘,我对你的一片真心,你也决非不知。你又何必枉然自苦?我跟你一同去禀告尊师,还俗回家,不做这尼姑了。你我天长地久,永相厮守,岂不是好?”他爱义有嘉,他如沸情芽,都不是那枚劈开华山莲花峰的神斧。拯救背负天规戒条的仙女,是星光下外婆轻轻哼唱的童话。
袁紫衣最终回了她的庙宇佛门,缁衣圆帽还原成出家的圆性,喃念着佛偈:“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注1)沉溺于爱的欲望,所以,会感慨着无常,离别后忧伤,牵挂里彷徨。只是人生本来苦短梦长,阴雨绵冷方显晴湖的潋滟,弦缺渐渐填满可以月圆,解了忧愁才有欢喜,因为失去的恐惧,更能好好珍惜。
保持着生死关头依然拒绝的矜持,袁紫衣在胡斐目光的黯然里,掩饰了恋痴,纵马渐远。余下大半生清守的时光,都将断绝了七情六欲度过。割舍掉情感的怖慌,画地为牢,那祥和古寺,也不过一堆行尸走肉的坟场。
不是不爱胡斐,掺杂了太多矛盾因果的爱情,还不足够人不顾一切投身烈焰,而无怨无悔。袁紫衣的理性,是另一种玲珑的智慧,在“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渊前,悬崖勒马。从此,她与他隔着坠不穿底的天堑,两两相望。
无法舍弃的佛祖前,她该是日夜诵经祈祷,愿心上之人,平安幸福一生。经声缓颂低扬,萦绕在大殿横亘的厚梁,彷佛后唐女子的婉唱:“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冯延巳《长命女》),只是梁上双燕,从今后,岁岁难相见。
也许,下一个轮回,彼此能在那颗最大的菩提树下,擦肩而过。这,将是另一个勾藏在嘴角微弱笑容里,最深的奢望。
注: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出自《佛说鹿母经》,原文为“一切恩爱会,皆因因缘合,合会有别离,无常难得久。今我为尔母,恒恐不自保。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出自《妙色王求法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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