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的灾难

金庸写武侠写得华人世界人人皆知。他后来悍然封笔，急流勇退。我看最早当是在写《天龙八部》的时候，看到了自己无法避免的下坡路。

顾名思义，老金这部小说本来是想写江湖世界的芸芸众生的。他的其它小说都有固定的主角，以及围绕叙事中心不会太远的人群和事件。《天龙八部》的话却更类似于《水浒》或者《蜀山剑侠传》，走马灯般轮换着三教九流的人物、天南地北的地点、以及跟着这些人物和地点轮换的核心事件。百度百科上的评价是“该篇是金庸哲学、内涵、人性、情节等的巅峰之作，亦是对‘人’、‘谐’、‘侠’的统一性巨著”。

但可能就是由于作者的野心有余而能力不足，所谓眼高手低。尤其是这样的巨著首次面世居然是以长达三年的报纸连载的形式，就像现代人写博客一样即时发表，几乎是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有。再加上倪匡中间搅了一下局，演变到后来已经彻底没法驾驭，对作者来说完完全全的成了一个灾难。

这个最早的一百四十回的报纸连载版我曾经看过。和以词牌为章节名共五卷五十章即后来最流行的三联版相比，主要是砍掉了一大批不影响主要剧情但太生硬甚至根本就是硬伤的旁枝末节。但直接影响了关键剧情发展最扎眼的好些地方，虽然编造的同样极为粗糙拙劣，甚至可以说是胡编乱造，一直到后来的世纪新修版也无法完美解决。

比如为了配合老金的剧情需要，慕容博，这个武功绝顶、身怀王霸雄图野心的拉风老男人，苦心积虑的想出了一个对大部分的情节发展影响深远的大阴谋—— 把一大批中原武林高手忽悠到雁门关外去杀几个回娘家探亲的契丹老百姓。我囧！指望几个平民百姓在本来就常年冲突不断的宋辽边境打一架来引起天下大乱，老慕容的脑子昏的也算可以了。于是他很快就像个没钱交公寓住宿费的美国大学生一样躲到他们寺的图书馆里过下半辈子去了。

慕容家族的确是老金书中的第一杯具家族啊，他们的成员就没见到有几个脑子是灵光的。女的傻不拉机的跟完一个男人又跟一个男人，男的则以得罪各路江湖人物甚至各国权贵为己任。十年前王朔批金庸，我记得他说自己是看过老金的书的，说里面的人物经常二话不说就大打出手。我估计丫当时看的就是《天龙八部》，一查果然是，那么他说的这个人一定就是包不同了。

本来以复国为几百年来终极理想，还为了保持血统而长期搞近亲结婚的隐秘家族，你也不能指望能有几个正常人。为了配合老金，他们多年来纵横四海、转战大江南北，为故事情节穿针引线。有道是，跑龙套也要有专业精神。慕容家族听到星爷这句话的那一瞬间，一定人人肉牛满面。

在天龙的结尾，小慕容成了一个疯子。在新修版中，和慕容家有中表之亲的王语嫣也成了半疯子。他们想以这样的本来面目示人，已经等待太久太久了吧……

《天龙八部》的要紧 bug 极多，还有神出鬼没的逍遥派三老的关系也够让人脑筋乱上一阵子的。不过话说以上其实都可以不必太较真都可以忍了，还是说说洒家实在忍无可忍的地方。

他们寺的混战中，“带头大哥”案终于水落石出，还爆出什么胖方丈玩女人被当众曝光而自尽之类的大丑闻。而萧家、慕容家数代人王霸雄图、血海深仇的恩恩怨怨也正式浮出水面，加上中原汉人不依不饶要对老萧两父子大开杀戒解决民族矛盾。正是即热闹又棘手，相当好看的时刻，老金这时却走了最偷懒的捷径——凭空硬生生造出一个跑龙套的扫地僧，先使一遍完全是毫无悬念的压倒性优势的神功，接着大吹法螺的说一轮佛学，就一劳永逸的把以上那些错综复杂的纠葛给解决掉了。

我不禁想起很小的时候看的《恐龙特级克塞号》，不就是这么玩的嘛。克塞打怪实在搞不定的话，最后往往会使出大招——“时间静止”。然后可以直接跑过去把怪物刺死了，这样又圆满的结束掉一集。

要不说武侠就是成人童话呢，写了半天发现没法往下写了，就可以生编硬造，比如什么坠崖不死得奇书、老怪爱女送芳心之类。这样的事情在老金甚至大部分的武侠书中都不少见。而像扫地老头这样的角色和情节，则是其中最恶劣的一种。丫纯粹是为了帮作者擦屁股而玩神仙下凡，擦完屁股又自动的永远消失掉。完完全全就是为了直接把大家当三岁小孩一样糊弄过去。

还有“茶花满路”一战中，在段誉眼看着要被杀的时候，老金又没法写下去了。竟然又生生编造出一个“那一夜孽情哟，落魄王孙怎生消得杨枝玉露”的知音体故事篇外篇。多年来我对段正淳的老婆当时到底是怎么当场认出面前的大反派正是十几年前发生过 ONS 的路边遇到的满身脓血恶臭的脏乞丐一直十分好奇，浮想联翩而终是不得要领，估计要请教性学专家。

《西游记》中，孙悟空实在打不过妖怪的时候，也是去找西天神佛帮忙。借个宝回来把怪一收，然后继续取经路。文学传统就是这么一回事。但到了现世，这招只能拿去糊弄糊弄小孩子，而老金却还一直在兴致勃勃的玩这个。《天龙八部》之后是《笑傲江湖》，同样是巅峰之作，同样是走老套路而玩出新花样。这样都能把武侠小说写的很好看，不得不说这确实是老金过人和牛逼的地方。

不过所谓程咬金就那么三板斧，玩的越多露的馅就会越大。金庸在他的巅峰时刻再次力不从心，完全不知道如何解决一统江湖已经近在眼前的任我行，最后也是祭出大招究极奥义——让丫直接暴毙了！！！！下一部《鹿鼎记》赶紧知趣转型，想搞搞新意思，却没有像传统武侠那样再大受读者好评。老金最聪明的地方还是贵在有自知之明，于是完了之后就赶紧匆匆封笔，规规矩矩的当商人挣大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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